今夜淮安整座城池几乎乱成一锅粥,纪正则今夜也是一刻都没合眼,天风楼是纪家产业,天风楼出事,自有伙计第一时间跑来通知主家,不是没有派人去接纪文栢他们,但,当时的纪正则还不知道自己的幼子竟会遇险。
直到惊慌失措的纪文雪被宁佑安护送回家,眼见两人各自都是一身狼狈,纪正则和贾秋月这才知道事态到底多严重。
宁佑安到底是男儿,他和随身的小厮一路上也是花了好大气力才带着纪文雪一起从那一片烟火人群中挤出一条生路,虽然也是惊慌,却还尚算冷静。
但纪文雪一个闺阁女儿,哪里见识过那样的场面,烟气火光熏得人一片迷乱,四处全是惊惶奔逃的拥挤人群,入耳一片嚎啕哀呼之声,心中只觉得这与说书人口中的十八层地狱也没甚分别了,若不是有宁佑安使出全身气力将她护着,凭她自己怕是早已被那一片混乱波涛吞得渣都不剩。
等她终于回到纪家,都还呆愣愣的,直到见了爹娘,终于慢慢回了神,这才哇的一声哭了。
早在看到他二人面色青白一身狼藉之时纪正则和贾秋月就心中咯噔了一声。
“雪姐儿莫哭!”贾秋月急的团团直转:“柏哥儿和桐儿呢?你可见到他们?快说呀!你……唉你莫哭!”
纪文雪只顾哭,最终还是从宁佑安口中得知了事态竟然那般严重,再看看归来的只有他二人,其他包括长子纪文栢在内的纪家儿女不知所踪,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惹急了纪正则夫妇。
纪文桐是他幼子,牙牙学语时也曾亲手抱过,贾秋月作为母亲固然是揉碎了心肠,他一个做父亲的又如何不牵挂?
纪家老宅之内,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先前派去天风楼灭火施救的家丁来不及喊回,纪正则当机立断将宅中剩余的所有人手都撒了出去,一队人赶赴沿河长街搜寻援救,其他人分成几组派往不同方向搜寻,就连有着几分力气的粗使婆子都派了出去,还不忘喝令自己贴身小厮立即赶往知府宁家求助。
最先寻回的,是纪文栢,他应邀与三五同窗小聚,混乱突起的第一时间就躲在了同窗家中,并未过多受到冲击,待着街上人流稍缓,这才归家。
纪文栢是嫡长子,归家之后见到家中一片混乱,询问之下得知是弟妹走失不知去向,顿时自责不已,他自身并无大碍,也就顾不得休息,正巧此时知府宁博裕带着差役赶到,他索性就禀明父母之后领了一队差役加入了外出寻人的任务。
而宁博裕却拉了纪正则闭门密议。
宁家与纪家才刚结了姻亲,亲家出事,宁博裕焉有不管的道理?只是他作为淮安知府,多少是知道几分内情的,飞羽卫办案并不会向当地府衙言明内情,却会责令当地配合。
今日一早城中守备就接到命令,撤除四门守卫由飞羽卫接管,虽然守备是武职而知府是文职,但同在一城为官,宁博裕多少也被提点了一二,多的虽是不知,却隐约猜出了这怕是上峰秘密公干,他不过是个知府,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本也打定了主意,不管何事反正看样子也不是冲他们来的,只要安分过这几日也就罢了,却偏偏纪家幼子走失,他作为纪家的姻亲,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召集差役一同撒网寻人不过小事,但,动作却不好过于张扬。
而就在他们还没商议出一个章程的时候,前院的混乱就突兀的打断了他们的后续话语。
纪家幼子纪文桐被找回来了。
这一消息顿时让纪正则长出口气,就连宁博裕都心头放松了下来。结亲不仅仅只是小辈的儿女情长,更是结两姓之好,纪家出事,宁家也不能置身事外,而今得知了人已归家,自然是得天之幸。
但这一颗心才刚落回肚子里,等他二人并肩赶到前院,却就见到了纪家那个嫡长女,宁博裕原本还想在见到人之后作为长辈安抚几句的话语不由全咽回了肚子里。
……卫氏女的……遗脉。
平心而论,纪正则虽是不喜这个长女,却也并没有想要她死的念头,若是要在桐哥儿和她之间只能选一,那自然是选幼子,可现今既然幼子并无大恙,她能同归自然也不是件坏事。
可……这逆女却万不该多生事端!
他在看到纪清歌取出的那张画像之时就是一愣,再到发现她身后竟然还跟着个一身玄衣劲装的陌生人和被绑做一团的地痞之后,他心中已是隐隐觉得了不对。
商场之上的尔虞我诈都能应对自如,纪正则是个聪明人,早在心中一沉的同时,就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六七成,目光如刀一般先剜了一眼只顾抱着纪文桐哭的贾秋月。
——多事的蠢妇!
纪正则能大体猜出只怕又是贾氏暗中做了手脚,但不论她到底做了什么,贾氏都是他的正妻!纪家的当家夫人!她所出的女儿才刚与淮安知府宁家的嫡子定了亲!
今日之事,他不能允许这孽障攀咬他纪家的掌家夫人。
——继室填房百般设计想要至已故夫人的独女于死地?
这样的事情,戏文里可以有,话本里可以有,他淮安纪家却不能有!
否则,只怕要坏了雪姐儿刚定下的亲事。
——宁家数代为官,如何会肯娶一个心思歹毒的母亲教养出来的女儿回家给嫡子为妻?今日他若是真让这孽障咬住了贾氏,明日宁家怕不就要上门退亲!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这逆女闭嘴!
是以,纪正则彻底漠视了纪清歌手中的画像和她带回来的人犯,察觉一众家丁听了他的喝令之后竟似是有所踌躇,心头愈加不虞。
“都愣着作甚?!”纪正则提高了音色,怒声道:“还不与我将这逆女绑入祠堂!”
站在宁博裕身后的宁佑安闻言,目露不忍,却又碍于这是纪家的家事不便出言,只面带担忧的望向纪清歌。
纪清歌木然的望着她这骨肉至亲,面上表情恍惚了一瞬,随后就在渐渐围拢上来的家丁护院的人影晃动之中归于了平静。
就在一个护院手中执着绳索,正想搭上她肩头的一瞬间,只见纪清歌纤细的手臂轻抬,素白如玉的手自下而上准准的攥住了那条麻绳,不等那护院有所反应,她已是轻巧的在原地腰肢一拧就是一个旋身,衣袂悠然翻飞而起,姿态曼妙而又轻盈,若非是这纪家前院之中此刻正是剑拔弩张,几乎让人以为她在起舞一般。
然而就随着纪清歌这一个简简单单的旋身动作,那握着麻绳的护院却只觉得手中那条绳索仿佛突然活了过来,绳索上传来的力道仿佛一条游鱼般,扭着身子尾巴一甩,那护院根本来不及松手,整个人就被这股难以捉摸的力道给顺着去势扯到了一旁,踉跄得根本收不住脚步。
身形变幻之间,裙摆如初绽的花苞飞旋而起,乍现的足踝白皙纤巧,一脚踹在了这护院的后腰。
这看起来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一脚,却让那身形高大壮实的护院本就踉跄的身子一个前扑,整个人再也收势不住,重重的撞在另一边围拢过来的家丁身上,直接带倒了四五个人。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纪清歌轻轻松松便从孔武有力的护院手中夺过了那条麻绳,神情淡淡的握在手上。
偌大的纪家前院之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此刻纪清歌窈窕身影依旧是立于原地,若非是一旁护院家丁扑倒一片,□□之声不绝于耳,几乎会让人产生错觉——她适才真的动过么?
那条已经易主的麻绳说明了一切。
纪正则万也料不到自己这个从小就寄养在道观里的女儿竟会有着这样的身手,一时也是愣住,一旁的贾秋月更是檀口半张,难以置信的呆在当地。
“父亲,清歌不曾有错,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否则……只能请父亲恕清歌拒不领罚之罪了。”
纪清歌出口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宁佑安不知怎的,竟从中听出了先前从没有过的一分疲惫,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就上前了半步,却在接触到宁博裕警告的目光后猛然回神,踌躇的停下脚步。
“你——你这孽障!”纪正则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孽障在道观寄住八年竟会学了武艺回来,更想不到她竟然真敢当众发作,脸色此刻已是气得铁青,戟指向纪清歌一指:“竟敢当众行凶!”
面对亲生父亲的滔天盛怒,纪清歌清冷的双瞳不闪不避,淡然说道:“清歌所做不过自保,所求不过公道,行凶二字不敢领。”
“孽障!”
纪正则彻底被激起了怒火。
这逆女说什么?公道?
不过些许怨愤不平,就敢向他口口声声讨要公道!
可笑!
他拿什么给她公道?
拿他淮安纪家的清白名声?还是拿知府嫡子的亲事?
难道非要任由她一顶恶名扣到他纪家门前的牌匾上,今后成了贩夫走卒口中乱嚼的话柄,才能如了她的意不成?!
若说之前纪正则还只是对这个卫氏生的女儿心有不喜的话,如今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厌恶!
自从这孽障从道观归了家,就是诸事不顺!先有与其他儿女的不睦,后有惹来了岭南程家这样一个商场劲敌,而今又不识好歹的想强压着他纪正则的头去认什么公道!
那卫氏留下来的,哪里是个女儿,分明是个惹是生非的祸根才对。
当着淮安知府父子两人的面,以及那从一开始就始终让他心有忌惮的玄衣人,纪正则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松口,和这样一个后悔生下来的孽障相比,他淮安纪家的清白名声显然才是更要紧的。
是要一个逆女,还是要纪家声誉,纪正则做出决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孽障——”渐亮的天光之下,纪正则的声音冷厉如刀:“你若是现在磕头认错,自领家法,那为父或可饶你不肖。”
“若是再冥顽不灵,顶撞爹娘,不服管教,从今日起,纪某人便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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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纪爹就是渣爹本渣,将来也不会给他洗白的
看见小天使们对他意见都嗷嗷大,所以作者菌决定——将来发便当的时候他那份里没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