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陡然出现的火红袍服的熟悉身影让纪清歌愕然的睁大了双目,段铭承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向她当头笼罩的刀光之后,察觉这姑娘还呆呆的戳在他身后,手中的墨色唐刀在又一次划过一名叛军喉头之后回身想要说什么,却冷不防看见纪清歌红红的眼眶,段铭承怔了怔,咽回了未出口的言语。
……罢了,也是难为了她。
“清歌,回神!”话语出口的同时,手中的刀光没有丝毫停顿,唐刀既明那无可匹敌的锋锐完全无人能挡,段铭承一手牵着纪清歌且战且退,路过一名倒地的叛军身旁的时候还不忘脚尖一勾,将地上的一柄雁翎刀挑了起来,往纪清歌手中一塞,叮嘱道:“别发呆,护好自己!”
纪清歌直到手中重新握住了冰冷坚硬的刀柄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没事。
段铭承留给她的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如火如荼的赤红锦袍却宛若骄阳一般,出现的瞬间就驱散了在心头盘绕不散的阴霾,而握着她腕子的掌心也一如既往的温暖坚定,纪清歌深吸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握着雁翎刀一转身,和段铭承背靠着背,两个人,两把刀,虽是不同的心法和武艺,却默契的组成了一道完美的防御。
段铭承其实早在炮舰射出锁船矛的时候就已经在估算和筹谋,诚然,他对于海战并没有什么实际经验,但也不是压根没有听说过。
海盗在海上劫掠商船,靠的虽说是火|炮袭击和威慑,但要抢劫,两船必定要相接,不然钱财货物总不可能自己跳海游过去。
对于海盗来说,这个近战的接战距离会贴得更近,近到可以一跃跨过间隔的程度,后续就是两船之间搭架踏板,然后才是搬运财物。
而炮舰因为有着锁船矛这样的装备,确实它空出的间隔距离是要比装备简陋的海盗船要远得多,这也是刘济严为什么会觉得万无一失的缘故。
但……对于刘济严这个仅仅只是粗通武艺的人而言,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飞羽卫,更低估了段铭承。
两艘船之间的距离对于普通人而言的确已经可以说一声天堑,但,两船之间却并非是空无一物无处落脚。
锁船矛。
它在击穿了商船的侧舷船板,牢牢勾住商船的同时,末端却是有铁索与炮舰相连的。
这在普通人眼中只如同是镣铐枷锁一般锁死了商船的铁索,在高手眼中却不啻于是横跨了两舰的桥梁。
可以说,段铭承在商船被锁牢的同时,就已经在估算和寻找可以发难的契机。
只是,若是彼时动作,到底还是太过冒险。
刘济严确实足够小心,不论是冲着商船的炮口,还是直指向他的弩|箭,都注定了他若真有所动作的话必定风险极高!
不能说完全没有丝毫成功率,但就连段铭承自己,都不敢说他真的能有胜算。
只是在那样的局面下,即便明知不可行,说不得也是只能冒险一试。
但就在他没找到动手的时机之前,就被冲出船舱的纪清歌给打乱了计划。
看到纪清歌的同时,段铭承就猜出了她想干什么,平心而论,由她带着伪装成冉广浩的飞羽卫去登上炮舰寻机发难的话,确实是相对而言可行性最高的一条计策。
但……段铭承压根没想过要用她去尝试!
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家卷入与她无关的战场,段铭承自问他还没那么不择手段。
如果事情能按他心中预定计划进行的话,两名飞羽卫押送‘冉广浩’登船后伺机而动制造混乱,他和欧阳这方只要能抓住一线空隙,就可以尝试强行登船。
风险不是不高,甚至也有可能根本不能成事。
但这一切都是他和飞羽卫的职责所在。
不过是迎难而上罢了,成功还是成仁都要试过才知。
可纪清歌这个变数,简直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还拿她无可奈何!
她不是他那些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属下,甚至这姑娘对他也并不如她表面上那样的恭敬和畏惧,虽然在面对他的时候显得十分乖巧听话,但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她却有胆子彻底不顾他指令和安排自行其是。
虽然事实证明纪清歌每一次的自顾自为确实都不是无的放矢,但……这样的后果是建立在她介入了她本不应该介入之事的前提之下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段铭承心中咬牙的同时,手中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既明漆黑如墨的刀身在风雨之中宛若一条游龙,劲力到处,刀气如虹,层层叠叠的刀光将他自己和纪清歌护得风雨不透。
而与此同时,纪清歌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段铭承的出现让她重新振作了精神。到底是习武之人,随着对于手中兵刃的渐渐掌握娴熟,她这一方的防守也逐渐变得得心应手,原本有叛军畏惧段铭承手中那柄只看上一眼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墨色唐刀,转而想从较弱的一方突入。
但随后他们就明白了小瞧对手的代价。
纪清歌手中的雁翎刀看起来是没有那一柄漆黑狭长的唐刀来得凛然,和他们手中的别无二致,但刀光却绵如雨丝。
雪亮的刀锋在她手中织就一层看起来柔顺绵软的屏障,竟好似不带丝毫威胁性。
然而每一个自以为能够突破那看起来绵软无力的防御的叛军,都领教到了什么叫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相对于段铭承的出手凌厉和势不可挡,纪清歌在防守的时候却显得柔顺无害,即便是迎面有刀光袭来,她也甚少直接用兵刃去格挡,但每一个试图从她这边找到突破点的叛军都渐渐察觉,这姑娘就如同能够预判他们的出手一般,不等他们刀剑落到实处,就会发现若不收招后撤的话必定会自己撞上刀锋。
段铭承对此也似有所觉,如果说他的招式如同电光雷霆,兵刃在纪清歌手中就是宛若潺潺流水,不过是片刻的磨合之后,一招一式就和他彻底的配合无间,仿佛润物无声一般的圆融境界。
……灵犀观不愧是首屈一指的道观……竟能有着如此的技艺传承。
……她好像说过她的武艺是……谁传授的来着?
短暂一瞬的思绪发散之后,段铭承振作精神,眼下可不是有空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身前已经堆叠了数具横七竖八的尸身,刀锋又一次收割了一名叛军性命之后,两人终于与挟持着刘济严的那名飞羽卫汇合到了一处。
这一名飞羽卫由于有着刘济严在手,他早在刘济严发疯一般的喊出开炮之后就封了他的哑穴,为了保险起见,还卸脱了他的下颏关节,而当刘济严没了动静之后,叛军之中并无第二个发号施令之人,虽然不是没人想过试图攻击他,但都碍于刘济严被他直接当做了挡箭牌而心有顾及,不敢真的下死手。
纵然是敌群之中被团团包围,这名飞羽卫身边却到底算是相对安全,此刻终于和段铭承汇合到了一处,两边都是松了口气。
段铭承一把扯过刘济严,手中的唐刀直接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厉声喝道:“住手!”
他的这短短两个字,是蕴了内劲的一声断喝,即便是暴雨之中,也如同惊雷般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不止一人都下意识的动作一顿。
有了第一个停手之人,后续就好办得多,虽然近处依然不乏有叛军冥顽不灵的想要再度攻上,但在纪清歌和三名飞羽卫协力之下,很快这些人就被缴了械。
渐渐地,这一场被刘济严一语掀起的混战终于停了下来。
围攻虽然停了,但叛军们却仍是刀兵在手,毕竟相对于这一整艘炮舰上的叛军而言,段铭承这一边的人数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心中生不起多少惧意的情况下,甚至有不少人还在眼光梭巡着试图找到薄弱环节。
这一幕并没有出乎段铭承的意料,但即便是在预计之中,也依然足够让他动怒。
“知不知道你们统领所犯何罪?”
段铭承的声音让叛军们面面相觑的一瞬,然而他却不需要他们回答。
“谋逆?”段铭承冷笑一声:“本王告诉你们他都做了什么!”
“冉广浩吞没了西本军数十万两的军饷!”段铭承森冷的声音回荡在瓢泼般的暴雨之中。
“你们当中可有人知道西北在何地?可有人知道西北军又是何人?他们现如今在与谁交战?!”
“本王告诉你们——那是大夏西北边疆!关外,就是数十年来不断犯边的鬼方铁蹄!”
“他们在西北,你们在海关,你们从军是为了什么?”段铭承怒喝道:“仅仅是为了这一份粮饷?!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过你们是大夏的兵?!”
“你们和西北军有何不同?你们戍边,守得是国境!身后就是百姓!”
“可你们做了什么?!西北军在无军饷无粮草的前提下苦战,死守边关,死守着身后的百姓,而你们在做什么?!”
段铭承说到此处,一指不远处那烈焰熊熊的商船,厉声道:“你们在炮击百姓的商船!”
叛军们面面相觑,已经有人垂下了手中的兵刃。
“很自豪是不是?炮击本应受我大夏水师保护的商船!”
“你们如此行径,与海盗何异?!又与那些只懂烧杀劫掠的鬼方蛮夷何异?!你们有何脸面说自己是戍边的水师官兵?!”
段铭承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许多人甚至垂了头不敢再直视。
……是啊,虽说当兵吃饷,但只要是热血男儿,又有几个不曾在心底做过一个英雄梦?
不是谁都是从一开始就想当一名叛军的。
曾经面对水匪海盗的时候,这些人也曾为了被劫掠的百姓愤愤不平,也曾为了自己能为百姓护卫出一条安全航路而兴高采烈。
甚至有的人还在赶走了水匪海盗之后收到过商人百姓的欢呼和谢礼。
彼时的他们,是何等的自豪与荣耀。
又是从什么时候,往来商船开始不再是他们护卫的目标?是什么时候,海盗水匪也可以大喇喇的在他们眼皮下面来去自如,而他们却连看都懒得一看?
段铭承的目光有如刀锋,纵然是透过层层雨幕,也依然毫不留情的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刮过。
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
“现在——有谁站出来,站到本王面前,告诉本王,你们还是不是大夏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