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没……没什么。”段铭承见她真恼了,也只得告饶:“是,是我不对。”
若说片刻前还是他在耍‘吃都吃了能奈我何’的无赖的话,现在的角色就是彻底来了个对调。
纪清歌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上‘无赖’两个字,只板着脸瞪着他,“趁人之危!”
噗……
这到底是谁趁谁之危?
段铭承怕真恼了她,忍笑忍得辛苦,偏偏神情又没能逃过纪清歌的眼睛,就见面前少女的面色愈发不善,怒叱道:“趁我睡着诓我吃药?这能是君子所为吗?——恩——公!”
“你……”段铭承心中虽然觉得好笑,却更多的还是无奈……这个时候丹药早就化在了口中,想吐出来都晚了,现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轮到他没办法。
“姑娘教训得是。”他除了妥协之外根本无计可施,见这姑娘又重新捡回了那‘恩公’俩字,也只能苦笑:“是我趁姑娘之危。”
段铭承被迫认了错,纪清歌也就没了话,虽是借着发火多少抵消了一些羞恼之意,心中到底还是不自在,气哼哼的重新躺下,却不肯再靠近,只裹紧了身上宽大的袍服,背对着他在冰冷坚硬的礁石上蜷成了一团。
段铭承看得直叹气:“那边不冷么?过来睡。”
纤瘦的背影一动不动。
“这样大的风,你衣裳还没干,莫不是想等着吹病了,然后和我一同在这等死?”
这一句听得纪清歌终于扭了头,纠结了片刻,这才道:“不准再偷偷给我吃药。”
“好。”
段铭承答的干脆,纪清歌却尤不放心,想了想干脆抓过那个盛着回天丹的小瓶塞进自己怀里,再把衣襟裹得紧紧的,这才重新依偎了过来。
她这防贼似得举动看在段铭承眼中尽是无奈,看她只是板着脸靠在身边,只得自己张开手臂:“过来。”
纪清歌若说之前举动纯粹都是无意为之,在经过了适才那一场之后心里也终于觉得了不妥,这会脸上红晕都还没褪,哪里还肯往他怀里钻?只把头往段铭承肩上一枕,就重又闭了眼。
她不肯,段铭承也只能不再坚持,只静静看了一会,果然就好笑的看着她再次睡熟之后,又不自觉的循着他的体温一点点的贴了过来。
虽然有些忍俊不禁,但又怕再次惊醒了她,他今日一共服了一颗半的回天丹,此刻药力持续激发,精神也比昨日要好上几分,手臂轻轻环住怀中纤细柔软的身躯,脑中却不由自主的回味着那带着淡淡蜜香的醺甜。
……他这一次离京之前,皇兄皇嫂似乎又催他成亲来着……
托赖前朝戾帝的福,段铭承年幼时就明白了什么叫家国天下,更是亲眼见过为君不仁百姓会是如何民不聊生,十六岁之前就没想过男女之事,十六岁进入朝堂之后日益繁忙,更是心无旁骛。
虽说在帝京之中也不是没见过大小官员家中的女儿,其中既有矜持傲气的,也有知书达理的,见过明媚娇憨的,也见过温柔腼腆的,但她们在段铭承眼中都没什么区别。
以至于当他皇嫂委婉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的时候,他皱着眉想了半天,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原本也以为,将来不过就是兄嫂做主,娶一个规规矩矩的王妃打理内宅往来应酬女眷……与多个管家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懂规矩,识大体,能在他离府的期间打理宅邸不给他添乱,也就够了。
可……
似乎是因为他的有意回味,口中残余的那一丝醺甜绵绵的缠绕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这是段铭承从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明明只有一点似有如无的微甜,却不合常理的让人心醉神迷。
他的指尖下意识的又轻轻抚上了沉睡中少女干裂的唇瓣。
……等他回京之后,或许可以禀明兄嫂,自己有……心仪之人了?
此时此刻,段铭承都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心境上的变化。
刚刚在这一处光秃秃的礁石上醒来的时候,那时他心知自己伤重,冷静而又克制,思索之后提出来的,是可行性最高的建议——让她独自返回。
而他自己,则在反复的思考之后很坦然的接受了他自己的结局。
不过是生死罢了。
早在他向兄长要了飞羽卫,并且将整个飞羽卫这一体系不断磨砺,最终打磨成了一柄尖刀,开始带着他们经风历雨的那个时候,他就清楚的知道他和麾下的每一个人,时刻面对的都会是什么。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真要怕死,他大可留在帝京,即便是不甘心做个闲散王爷,他自幼攻读的学识也足可以支持他从文。
他每一次出京,兄嫂都会挂心不已,也不止一次的劝过他,毕竟飞羽卫中也不是没有可造之材,他大可选择坐镇京城指挥调控,又何须自己事事亲为?
只是段铭承却不想退。
飞羽卫是他自己亲手从无到有一点点打磨出来的一支无匹的锋刃,有他在,和没他在,是不一样的。
稀世宝刀也只有握在人手中的时候才是如臂使指所向披靡。
更何况,动用到飞羽卫去查的案件都是大案,内中潜藏的心机谋算以及血腥手段,说一句瞬息万变都不为过,他若不亲临现场,难道还要等属下们难以决断千里迢迢再传书信请示?
真要那般作为的话,失去了机动灵活能先人一步占尽时机的飞羽卫,又和普通捕快又有什么区别?
他很清楚自己或许会面对生死——但,那又如何?
男儿在世,自当有所作为,贪生怕死这件事从来都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所以,之前他在仔细思考了一遍所有可能会成功的办法之后,才会劝说纪清歌自己离去。
这并不是他一心求死,而是反复思考之后明白了是真的没什么可行性才提出的。
那个时候的段铭承,很坦然。
但现在,他却满脑子都是在想……如果将来成亲的话,若王妃是她……那……似乎当真会是一桩幸事。
怀中少女紧紧裹着他火红的亲王袍服睡得香甜,段铭承不由自主的想着她穿上嫁衣会是如何的灼灼芳华。
掌心摩挲着纪清歌纤瘦的背脊,段铭承甚至在沉沉睡去之前心中都还在想着——将来要把她养胖一点。
纪清歌在天色刚刚微明的时候就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海上风浪已息,不由长出了口气。
要不是她是道门不是佛家,这个时候简直都想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今日,是他们留在这一处栖燕礁的最后一天。
不,最后一刻。
不论今日天气到底适不适合启程,她也都没有时间再做逗留。
三日没有饮水,这是人体的极限,再留,不说段铭承伤重高烧撑不过去,就连她自己都撑不过去。
幸好……老天终于长了一次眼。
纪清歌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段铭承昏睡之中果然没有动静。
她也已经摸透了规律,自从他受伤,每一次都只有在服用了回天丹之后,才会有短暂的清醒,一旦回天丹的药力发散完毕,他的伤势和消耗都不足以支撑他恢复神智。
可惜,只剩半颗了。
短暂的懊恼之后纪清歌快速的行动起来,她要尽快做好一切返程的准备,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留在这无食无水无遮无挡的礁石上了。
或许是上天对于多耗了他们一日时光的愧疚补偿,今日纪清歌没费什么力气就再一次抓到了鱼,剖洗干净之后,自己先吃了一半,开始去拆段铭承随身的那只革袋。
她之前就留意过,那只革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结实又防水,内里还有一层油布,更是软韧,纪清歌撕了几下都没能撕开一个口子,最终还是用了既明才顺利的将那只革袋分成了两片,其中一片纪清歌拿来将药瓶、印信、传讯烟火等等东西都包了进去,外面又用她自己裙摆撕成的布条再裹紧系了个死扣,确保不会散落遗失,这才给段铭承挂在了腰间。而另外一片,被她拿来裹在了他的伤口上。
那一处伤口今日仍然没有好转的样子,纪清歌给换过伤药和布巾之后,将那一片防水革袋紧紧的盖住伤口,外面再用绷带一圈圈的缠紧。
……虽然不可能做到完全防水,但只要不是全部浸在水中,应该还是能多一点保护才对。
整个换药期间,段铭承都没有醒来,就连擦拭伤口上已经无效的药粉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皱紧了眉头而已。
等他终于从脑海中混沌喧嚣的迷雾中清醒的时候,口中尝到的正是回天丹的药香。
或许是今日只有半颗丹药,又或是一连几日的持续消耗更加虚弱的缘故,今日段铭承的精神明显较昨日弱了很多,纪清歌也看出了这一点,不等他开口就是一块鱼肉抵到了唇上。
“段大哥,吃鱼。”
见段铭承没有张口,反而望望自己,便道:“这是留给你的,我已经吃过了。”
听她这般说了,段铭承才张口接过鱼肉慢慢嚼起来。
几块鱼肉,数量并不多,然而纪清歌还是几乎用上了逼迫才最终让段铭承全吃了下去,略停了片刻,见他似是又多了几分精神,纪清歌松口气,将既明塞到他手中让他握住作为支撑,自己用力圈住他的腰身,半扶半抱的帮他站了起来。
“段大哥。”
少女原本清丽的嗓音因为极度干渴的缘故已经变得嘶哑,但却仍然清晰坚定——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