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
纪清歌神色一喜,随即就又被沐青霖一脸的寒意给冻住了喜色:“我……”
“你?”沐青霖手心里攥着三枚铜板,:“你什么?”
“从小我就叮嘱过你多少次,不准占卜!嗯?!”
“你答应过我什么?!”
纪清歌有些不知所措,她……这几乎是第一次见到沐青霖对她冷脸。
以往他在她面前的时候有不正经有懒散有调笑有逗趣,可……却从没有动怒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了!
纪清歌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当年她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前世从没见过的小师叔的时候,那时的他……几乎一手扼死她!
后来,他却松了手,再后来,就如同从不曾发生过那一幕一般,几乎是没有半点芥蒂的接纳了她,教她武功,教她心法,买糖给她吃……
那种种的关心和爱护,让她几乎忘了……她这个小师叔也曾经是……对她露出过杀机的人……
现在立在她面前的沐青霖,几乎又一次的和她记忆深处那已经淡化了的印象重叠在了一起。
好看的薄唇微微抿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双桃花眼中尽是冷意。
明明面前是熟悉的人,纪清歌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在沐青霖森寒目光的注视下,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的立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应该……不应该害怕!
这是她小师叔,从小就教导她,对她好的人,就算是因为占卜要教训她几句,她也……不应该害怕才对……
但纪清歌却止不住牙关的轻颤。
“是……清歌的错,我……我……”在脑中没有意识到之前,认错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你在此之前还卜过什么卦?”沐青霖双眼紧盯着纪清歌的瞳孔。
“卜过……吉凶。”
“谁的吉凶?”
“段大哥的。”
纪清歌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有问必答,心中甚至连撒个小谎的念头都没想起来。
“段大哥?”沐青霖眯着眼想了想,脱口道:“皇裔?”
“……是。”纪清歌不知所措的低了头。
“啧,我说呢。”沐青霖冷哼了一声,食指半屈,勾住纪清歌的下颏让她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她惊慌的眼瞳轻声说道:“小歌儿,你最好记住,你——今生今世,不准占卜。”
纪清歌想要询问为什么,可却发现她在沐青霖的逼视之下连反问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想问为什么?”沐青霖呵了一声,“我不准你占卜,是因为——应死之人,不能妄测天机。”
他这一句话音色并不高昂,甚至算得上语气平平,然而听在纪清歌耳中,却让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明白么?”沐青霖口中说着让人难以置信的言语,神色却依旧清冷:“占乩之术,是窥伺天机,别人占或不占,准或不准,都无所谓,而你——是生怕老天想不起你这个漏网之鱼是怎的?”
纪清歌听得双眼圆睁,脸上满是愕然。
“我说怎么好端端的……又招一次死劫?”沐青霖冷哼了一声:“你胆子还真不小,占卜些琐碎也罢了,竟还敢占皇裔?无端端给我惹麻烦!”
“我……”纪清歌脑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觉得自己无卦不准很得意?”沐青霖几乎是带着恶意的笑了一声:“脱离了天命的人,当然会准!”
纪清歌全身都起了轻颤……怎么会……这是怎么一回事?
‘应死之人’是什么意思?小师叔难道一直都知道……她是重活了一世的么?
“嘁……罢了。”沐青霖突然放了手后退一步,那宛若实质的压迫感和凛冽的寒意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逗你玩的,瞧你吓得……小脸煞白,啧,这点胆量。”
就在他突兀转了态度的同时,纪清歌熟悉的那懒散的笑意又一次挂在了脸上,手上将那三枚铜板抛了抛,顺手往自己袖子里一揣,笑道:“没收了。”
等抽出手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纸包,十分熟门熟路的往纪清歌手里一塞:“呐,给你买的糖。”
纪清歌怔怔的抓着手里的纸包。
“哎呀?真吓着了?”见她发呆,沐青霖笑吟吟的捏住她脸颊掐了一把,口中啧啧的说道:“早知道这么胆小,以往教训你的时候就早该这样吓唬你,想必你也早就乖了……啧,失策。”
“小师叔,我……我……”
“嗐……逗你玩的,看你不听话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了。”
沐青霖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笑:“不让你占卜,是你八字轻,嗯,懂么?八字轻的人占卜对自己不好,可惜你老不听话,没忍住吓了你一下……得,还真吓着了,我的错我的错,吃糖吧。”
纪清歌完全是下意识的按着沐青霖的说辞抖着手摸出一颗糖塞进口中,直到舌尖上有着甜甜的味道扩散开来,她狂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八字轻的人不能占卜么?
老实说,这样的说辞,民间确实是有的,可……可……
她偷偷瞟一眼沐青霖,却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适才那些话都是编来吓她的!
怎么可能那样凑巧?!
“就连你师父,都是没事不占乩的,你可知那是因为什么?”
纪清歌老老实实的摇头。
“你瞧民间那些算卦先生。”沐青霖笑道:“要么,就是江湖骗子,纯属糊弄人混口饭吃,要么,但凡稍微有点口碑的,都不是完人。”
咦?
“非聋既瞎要么就是身有残疾,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窥探天机。”沐青霖慢条斯理的从她手中纸包里摸了颗糖往自己口中一丢:“你八字轻,但你是道门寄名的弟子,耳濡目染的都是正统道家精髓,所以不许你占卜,就是怕你真窥伺了天机,损了自己气运,嗯……知道了么?”
“可……可你刚才说的……”
“吓唬你的。”沐青霖很干脆的来了个拒不承认,还瞅着她得意的一笑:“吓得挺成功。”
“小师叔!”
“行了,没大事。”沐青霖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占了也就占了,以后记得不要轻易卜卦便是了……你跑来临清这么多天,你师父让我来瞧瞧你铺子弄得怎么样了……咦?怎么还板着脸?喂喂……小歌儿,真生气啦?哎别动手……”
沐青霖被纪清歌板着脸推出铺子咣当一声关了门,站在门口摸着鼻子苦笑:“喂……小歌儿,收了我的糖还赶人?你这样我要回去向你师父告状的!喂!”
“姑娘?怎么了?门外是谁?”珠儿头上包着一块巾子,手中举着一支鸡毛掸子,听见关门声一脸茫然的出来——她被接去淮安好几天,这边屋子落了点浮灰,刚清扫得差不多就听见院子里好像有人说话。
“没有人。”纪清歌板着脸:“……夜么虎子叫,不用理。”
珠儿疑惑的望望紧闭的大门——大白天的也有夜么虎子?
四十五万石粮米,雇佣的民夫足有千余名,运粮的车辆如同一条在荒野中蜿蜒行进的长蛇,一眼望不到头。
车队愈是靠近西北,沿途的饥民也就渐渐多了起来,看得段铭承心中发沉。
——这是失陷的凉州津阳两座边城的百姓。
卫家在城池被破之前拼尽全力疏散出了城中百姓,原本是分散到其他城池躲避,但……边关缺粮。
本来就粮荒的城池乍然多了逃避至此的众多灾民,城中本就不多的存粮很快就告罄,一开始……还是吃光了地里即将成熟的秋粟,后来……是野菜充饥,再后来……树皮草根,直到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始迁徙逃荒。
没人想要离开世代生存的土地,但……只有离开,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样的饥民,一路上他们已经遇到了好几批。
从第一批开始,就有人在打粮车的主意,但毫无例外的,每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们在听说了这是送往边关给西北军的军粮之后,就全都安静的让开了路。
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向西北跪地大哭——有粮了,盼到了。
这样的景象,看的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就连欧阳的娃娃脸上都少了笑意,轻轻给段铭承放下车窗的软帘,低声劝道:“头儿,别看了。”
段铭承并不坚持,转回头合眼倚着车厢板壁养神,欧阳心里松了口气……连他看着都觉得眼中发酸,可想而知头儿心里什么滋味。
……这些,都是他们大夏的百姓。
一辈子安分守己,即便现在成了灾民,却竟然能目送着粮车从咫尺处经过而不动分毫,只因他们知道了这是送去西北的军粮。
这样的百姓,却在鬼方铁蹄下被逼得无家可归。
而百姓如此,西北军又是何种情景?边关缺粮,百姓还能向着内地逃难,西北军却不能,他们就算是饿死在边关,都不能退后半步!
目睹了这样的景象之后,面对段铭承一再要求提速的命令,飞羽卫中终于没人再进行劝阻。
他们是担心他的身体,但身边就是这样的百姓,想劝说继续缓行的言辞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格外小心的驾车,务求一路平稳到达双岚城。
双岚城是现如今卫家率军退守的最后一处关口城池,也是鬼方通往大夏的最后一道关卡。
此处两侧山峰陡峭延绵不绝,唯有两山之间的谷口可以通行,双岚城也就座落于此,凭借着双岚山的天险,成为了易守难攻的一处城防。
此城之后,就是平坦通途,若是双岚城破,鬼方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至黄河河畔,都无险可守。
如果不能将鬼方阻于此城之外,等于让出了大夏的半壁江山。
所以,卫家将双岚城列为了死都不能退的最后一关。
当那蜿蜒长蛇一般的运粮车队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的时候,城头的西北军几乎以为花了眼,反复确认那真的是后方发来的车队的时候,几乎全城都炸了锅,再到发了一队小队前去确认,回报说那是整整四十五万石粮米的时候,双岚城中的所有人几乎全都喜极而泣。
镇守双岚的,是安国候卫昊阳,和卫家最小的一个孙辈,卫辰修。
镇北将军卫远山和他的长子卫肃衡目前在分守禹池和天门两座城池,连同双岚一起,三座城池组成了大夏西北边关的最后防线。
跟在浩浩荡荡的运粮车辆后面的,就是靖王段铭承的车驾,当他入城的时候,整座双岚城都已经在为了这一批粮米欢呼鼎沸。
卫昊阳今年已经年逾花甲,须发皆白,依然精神矍铄,因为是要迎接当朝靖王,府邸中门大开,他则亲自带着亲兵和家丁垂手而立。
然而段铭承才刚下了马车,尚未走到近处,卫昊阳想要下拜的动作还没来及做出,却冷不防从一侧侍立的亲兵队伍中陡然冲出一个少年,现身的刹那已是如鹞子一般一跃而起,刹那间就是一道耀眼的刀光对准段铭承当头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