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脆顿时让整个昭阳殿诡异的陷入了一片寂静,随后便是杂乱分陈的窃窃私语。
不少之前有留意到安国公家眷席位上这一场争执的人,目瞪口呆之余,心中都暗自咋舌——
——这卫家的表姑娘,这么凶的吗?
不过……大长公主的女儿也着实是说的太难听了些。
“你——你竟敢打我?!”
燕锦薇长这么大,段熙敏和燕容都不舍得弹她一指甲,这也才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子,平日里自持自己娘亲是段氏太|祖的亲姐,也没少骄横跋扈,虽然偶然会踢到靖王这块铁板,但却从来没有挨过打,更别提是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挨打了。
她之前恶毒谩骂不休,纪清歌听得心中火起,是直接用手中那支茱萸细长的枝条抽了她的面颊,平心而论,纪清歌手上并没有使力,否则细幼的枝条若是灌注了内力,一击抽得她皮开肉绽也不是办不到,可就算是纪清歌心头着恼,却也只是想要给她一个教训,没想过要因为几句话就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容貌,即便如此,燕锦薇一侧脸颊上也依然很快就浮起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异常醒目的烙印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纪清歌神色冰冷的站在那里,手中依然把玩着那支茱萸,冷声道:“燕姑娘,非礼勿言。”
“你——你这贱……”燕锦薇一句话没说完,就见纪清歌又晃了晃手中的茱萸,顿时后怕的退了一步,话语也不由卡了壳。
再是跋扈,终究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日里从不曾挨过打骂的人,冷不防叫人一枝子抽了脸,心中又惊又怒又是后怕,此刻脸颊上还火辣辣的生疼,眼见此刻自己父母兄长都不在身边,就连能护主的丫鬟都没带进宫,周围虽然有人,却只肯低声议论并不上前,到底还是有了惧意,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无依无靠,眼底很快就浮出了泪光。
纪清歌无语的看着她。
这叫什么事?莫不是以为她会任打任骂不还手?就这样跑来招惹她,她还没怎么样呢,又这样一副要哭的样子了?
“我娘是大长公主!你……你一个低贱的商户女竟敢打我?!”燕锦薇心中虽然有惧意,但却更受不了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下脸面,自家人不在身旁,便向宫人们怒叱道:“你们这群刁奴,还不把她绑了?!”
纪清歌轻嗤了一声:“我是商贾出身不假,可燕姑娘,你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罢了,和我有何不同?凭甚就敢在宫中对我出言不逊?”
“你——”
“你娘是大长公主,你又不是。”纪清歌上前一步,亮如寒星的双眸直视着燕锦薇:“家世如何,那是上一辈人的尊荣,燕姑娘既不曾与国有功,亦不曾与民有过义举,凭甚就敢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一语落地,并不管燕锦薇面色铁青,纪清歌接着说道:“适才大月氏的使臣当庭言行无状,已然认错道歉,彼时,天子百官皆在场,燕姑娘你又是凭什么空口白牙来泼我污水?”
今日这一场宫宴,事态此起彼伏,又加上靖王突如其来的一支茱萸,让纪清歌也在未曾留意的情况下多饮了几杯,她的酒量其实不高,原本安静无事的话也不会怎样,但燕锦薇又一次的寻衅,终于惹得她恼了起来。
脑海中思维在酒意的作用下,‘忍让’这两个字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事端不是她挑起的,她又为什么要退让?
反正当今天子是明君,皇后娘娘也仁善,这里这么多宫人看着,总能讲明白孰是孰非,总不至于不问青红皂白就问罪于她……吧?
这样算不上是衡量得失的思绪在脑中不过是一掠而过,随后就在极其潦草的得出了一个‘或许无事’的结果之后,被已有几分醺然的纪清歌欣然抛到了脑后。
这一连串的质问,堪称掷地有声,纪清歌畅快之余,唇角便噙了笑,这样的神情落在旁人眼中,活脱脱就是在嘲讽。
……这姑娘模样是没的挑了,就是不免牙尖嘴利了些,性子又泼辣,在宫里就敢动手打人……若是将来靖王府内再进侧妃和侍妾的话,只怕要有的热闹了……
而她毫不留情的质问,也让燕锦薇更加恼羞成怒,眼见纪清歌云淡风轻的立在那里,手中炫耀似得摇着那支茱萸,燕锦薇哪里忍得,平生从不曾受过这般的羞辱,在酒意的作用下原本想要上前撕打,却被宫人们死死拦在了中间。
能在宫内当差的,不论是太监还是侍女,又有哪一个是笨的,早在燕锦薇突兀起身直冲冲来此寻衅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觉得事态不对,此刻帝后二人连同大部分朝臣均不在场,殿内剩下的其他低级官员和眷属,就是应由宫人们伺候,如果出了岔子,不论主子们最终如何,她们这些当差的,一个侍奉不周的过错总是跑不掉的,
而后两人起了争执口角,甚至……纪清歌还毫无顾忌的动了手,更是吓得她们心中忐忑,一边尽力想要劝住这两个针锋相对的姑娘家,一边遣了腿快的去通风报信。
燕容这个公主驸马和百官们此时都在含元殿内,虽然已经籍由太监口中得知了皇后并无大碍,但身在官场,该有的眼色都有,迄今为止建帝段铭启膝下只有一子,而今皇后再度有孕,这是大事,为人臣子,怎么也要当面向天子道贺,断没有听了太监一句话就自顾回去喝酒的道理。
而女眷那边更不可能在皇后还未曾安顿好之前就离场,不论各自心中到底怎么想,从段熙敏直到有资格等候问安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脸喜气,彼此议论些诸如娘娘福泽深厚这类的言辞。
官员和女眷这边各自接到通传的时候心里都是一惊,卫辰修刚想迈步就被深知他脾性的卫远山喝住,只令卫邑萧尽快返回昭阳殿,而燕容这边也只能让儿子燕锦程一同返回,女眷那边秦丹珠急匆匆的提着裙子快步而行,身后段熙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也不由有些不快。
而比起燕卫两家更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就是靖王殿下。
皇后不适,天子陪在身边其他事都无心理会,又无其他妃嫔可以暂代理事,靖王这个天子亲弟就是责无旁贷的统管全局,而本身手握飞羽卫的靖王殿下,得到的消息也远比‘两家小姐起了口角’要详细的多。
——他的小姑娘发威打人了?!
不对,她适才已经打过人了,所以,是又——打人了?
远比燕卫两家早得多返回昭阳殿的靖王殿下心中又是惊讶又有几分好笑,甫一踏入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纪清歌一脸云淡风轻的立在那里,虽然只是静默而立,却双颊绯红,黑琉璃般的眼瞳迥然有光,愈发显得艳色夺人,甚至唇畔还噙着一丝笑意。
而燕锦薇此时已经被宫人们团团围住给半是搀扶半是哄劝的拦在一旁,虽然已经拉开了距离,却仍一手捂着脸颊,一手在指着纪清歌喋喋不休。
留在殿中的其他人则小心的避在一旁,交头接耳的低声私语。
都不必听明白她们说些什么,只看这场面,也能知道十有八九是在议论纪清歌的行止猖狂。
靖王的乍然回转,如同一盆冰水,刹时就泼熄了嗡嗡的低语,也斩断了燕锦薇带着哽咽的喋喋不休。
段铭承没有丝毫停顿,大步走近的同时,只瞥了一眼围住燕锦薇的那些宫人,冷声道:“皇后千秋寿宴上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送去偏殿,哭够了再出来。”
“表哥?”燕锦薇怔住,她此时也才想起来今日这是大夏皇后的千秋寿诞,此地是昭阳宫,可……那个商户女今时今日在宫中动手打人,难道不该申斥吗?
段铭承早在赶回的路上就已经将来龙去脉尽数听了一遍,自是清楚这场纷争究竟因何而起,此刻听见燕锦薇哽咽难耐的呜咽,他只目光冰冷的一瞥,就叫燕锦薇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原本他急匆匆赶回,是有些担忧纪清歌受委屈,此刻见她不仅没有不悦,反而是一副斗志昂扬的骄傲模样,段铭承放心的同时又有几分纳罕和几分好笑,见她一手还擎着那支茱萸,便去握了她空着的那只手:“无事?”
纪清歌被他握住柔荑,并不挣扎,却臻首微偏,双瞳亮闪闪的望着他。
她这样的神情段铭承以前还不曾见过,有些惊讶:“清歌?”
纪清歌眼中带了疑惑,剔透的黑瞳微微眯了起来,有些呆呆的看了他一时,半晌才嗯了一声。
拖长的轻哼带出些微的慵懒,配上少女光华流转的眼波,直惹得段铭承转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心中好笑的同时,牵起纪清歌的手就迈步走向殿门,纪清歌一声不吭的乖乖迈步,两人携手刚刚踏出昭阳殿,迎面就看到秦丹珠和段熙敏步履急促的赶来。
“这……?”秦丹珠还没进门就看见自家小表妹半眯着眼瞳,脸颊绯红的被靖王手牵着手领出门,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
“清歌无妨,适才的事情少夫人询问殿内宫人即可知道究竟。”段铭承缓声道:“清歌大约多饮了几杯,我带她去略散一散,少时本王送她出宫,请少夫人放心。”
一语说完,看都没看段熙敏一眼,牵着纪清歌的手便走。
秦丹珠眼瞅着靖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拐走了她的小表妹,心中到底要不要拦阻的念头只略犹豫了一下,就已经没了开口的机会,戳在原地愣了一瞬,倒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罢了,看清歌的样子分明一丝不愿的意思都没有,她也不妨顺水推舟,做回好人吧……
心中想定了主意,秦丹珠收回目光,淡淡的望着眉头皱得死紧的段熙敏说道:“燕姑娘与我表妹究竟起了什么争执,是非曲直,问过宫人便知,长公主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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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长的轻哼带出些微的慵懒,配上少女光华流转的眼波,直惹得段铭承转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凡有几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作者菌:不对叭,要是再来几颗花生米,估摸着得再多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