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纪清歌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蓦然睁圆了眼瞳:“怎么会?!”
乍然入耳的惊人之语让她一时间没有留意段铭承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纪文栢怎么会和鬼方搅到一处?段大哥,这其中有无误判?”
“莫急。”段铭承按住她的手,掌中顿时一片温软:“纪家会审定罪之后,纪文栢就在着手变卖纪家产业,那个时候,我就安排飞羽卫中的坤组在暗中留意此事。”
段铭承不疾不徐的给纪清歌大致讲解着纪家的动向。
纪家虽是商贾,却是有着首富的名头,名下产业着实庞大,纪文栢一个书生,真正论起经商之道,他并不老辣,而当他没头苍蝇一般变卖产业的时候,也就更加生疏和漏洞诸多。
但彼时的纪文栢就如同疯魔一般,虽说对于经商一道并不擅长,但商铺田亩等等的大致市价起码也还是知道的,就算他真不懂,手下也有老家人掌柜,不是没人劝过,只是都无用,纪文栢好似也并不在意亏损程度,只求尽快脱手,收回现银。
这样近乎发疯的举动,虽然难免要折损许多,但最终收入到手的银钱也是极为可观的一笔巨资,而这笔钱财里面,绝大部分都去向不明。
这样的动向自然是瞒不过飞羽卫的眼睛,但是追查的时候却几次都被巧妙的引入了歧途,虽然最终有追到两处可疑的处所,但却捉不到活口。
已死之人的口中自然是供不出东西的,而昨日寿宴行刺之后连夜审讯刺客,那几个鬼方余孽的口中却是一口咬定他们是拿着纪文栢资助的银钱向神秘商人处购得的火|药,更多的,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纪文栢作为被一口咬定的出资人,昨日连夜就已经被抓捕进了大理寺,是由段铭承亲自审过,只是这个少年却自己都不清楚这笔钱款的具体去向。
他倒是并没有试图隐瞒,但是纪文栢从始至终却都以为这笔钱是拿去买了纪正则的命,而问到鬼方,问到火|药,却一问三不知。
甚至他连将钱具体交给了什么人,都说不清楚。
这件事里牵扯勾连的人不少,其中各种明线暗线都埋得极深,所幸段铭承也并没打算跟纪清歌细说,不过是拿来引开她注意力,是以只大致讲解了几句便就作罢。
纪清歌双眉紧皱,犹豫道:“段大哥,论理此事我不该置喙,只是……纪文栢他的心性我多少了解一二,虽然遭逢剧变,却并不该一夕之间就坏了品性,他……”
话音顿住,纪清歌纠结了一下才轻声道:“如果他真的只是遭人蒙骗的话,还请段大哥详查究竟,他……总归年岁还小。”
一句说完,瞥见段铭承眼底的笑意,纪清歌脸色红了红,后知后觉的想要抽手,段铭承却并不肯放,只莞尔道:“他也并没有小你几个月……放心吧,纪家逢此变故,这小子只怕是一时有些昏头,如今先将他扣在大理寺,其实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你不用担心他,有我在,不会有人难为他,在牢里还能让他醒醒脑子,比在外面由着他胡闹一通要强得多了。”
纪清歌闻言松了口气,纪文栢前阵子发疯一样变卖产业的事她多少有听卫邑萧说起过,彼时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设身处地,她一个已经同纪家彻底决裂的除族女并无资格去置喙,几番思量之后也就由他去了。
但……彼时她可并没想过纪文栢竟然会跟图谋不轨的鬼方余党搅到一处去!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会提醒他不可乱来,可惜……
“如果不放心,或是想见他的话,用我的印鉴去大理寺可以随时见人。”段铭承安抚了一句,话音一转:“我改日可能就要离京一段时间,或许要错过你笄礼,你乖乖的,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一句话顿时拉回了纪清歌思绪,有些诧异的望着段铭承:“段大哥,你要去哪里?”
这次段铭承却不肯详答,只笑道:“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你的笄礼虽说我已经在准备,不过你若想要什么?可要提前说了。”
段铭承越是不肯说,纪清歌心中就越是有些悬着,点漆般清透的眼瞳有些嗔怪的瞪着他,段铭承被她看得心中一荡,放轻了音色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纪清歌噎住,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终只能忿忿的剜了他一眼,段铭承却心情大好,笑道:“我尽快,或许也还能赶上你的笄礼也不一定,不过若是误了,可不许恼,回头我定会好好补给你。”
她是在想笄礼的事吗?!纪清歌想要辩解又顿住,想抽手又被他握得紧紧的,最终也只能气哼哼的问了句:“几时离京?”
“明日就动身。”
……这样赶?
纪清歌心底不由有些发沉。
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情,再怎么也没有如此紧急的,是什么事要劳动靖王亲自出京?且又如此急切?
但这样的事,段铭承不肯说,她于公是无权过问,于私……
“别担心,我会带飞羽卫同行,不是独身一人,事情办完就回来。”段铭承握着掌中的柔荑,只觉得每一根手指都纤长细软,柔弱无骨,竟有些不忍释手。
“段大哥,你……务必小心。”纪清歌被他把玩着指尖,脸色也是微红,只是此时却也顾不上害羞,只郑重叮嘱。
段铭承嗯了一声,见面前姑娘目露担忧,心中也是柔软,“担心我的话……”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面颊,低声笑道:“那就亲一下。”
纪清歌闻言不由圆睁了双瞳,面颊更是刷一下红了个透。
段铭承却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亲一下,定会平安归来,不然不一……”
话音未落,就被纪清歌一把捂住了双唇,段铭承并不躲避,只笑吟吟看着他的小姑娘脸色红透,忿忿中带着谴责的瞪着自己,他越是笑而不语的望着,纪清歌脸上就越是热辣辣的,最终踌躇良久,素手向上一移,将他双眼给捂住,这才轻轻欠身,又轻又快的在段铭承面颊上轻触了一下双唇。
颊上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触感一触即离,却就在刚刚回退的瞬间被段铭承猛然揽住了腰肢,随后就被灼热的双唇紧紧堵回了还没来及离口的轻呼。
段铭承被她捂住双目,他此刻却也并不需要视物,几乎就是如同长了心眼一般,动作迅速精准,却并不霸道强横,稳稳拥着怀中的姑娘,双唇更是无比精准的捉住了那甜美的源泉。
纪清歌生怕惊动了外面一帘之隔的丫鬟们,心中虽然想要挣扎却终究不敢太过用力,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继续捂着那双看得她无措的双眼而已。
最终两人唇齿分离的时候,纪清歌已经连气息都不稳,被段铭承拥在怀中静静的抱了片刻这才终于重新压下了狂跳的心律。
“还不放手?”男子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纪清歌这才想起自己还捂着人家眼睛。
仰头望去,从她的角度,近在咫尺的就是棱角分明的下颏和薄而好看的双唇,因为适才刚刚亲吻的缘故,唇上还泛着浅浅的水润光泽,纪清歌越看越是脸红,刚刚平缓了些许的心跳又一次悄然加快,羞赧中又有些许的小别扭,眯着眼瞪了一时,冷不防踮起脚尖,轻轻一口就咬住男子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耳边顿时响起抽气的声音,结实的胸膛更是在一瞬间就绷紧了肌肉,纪清歌哼了一声,趁着段铭承略一分神,腰肢一拧,如同一条狡猾的鱼儿,瞬间就挣脱了他的怀抱。
等段铭承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了一角裙摆,伴随着轻且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帘处一闪,随即便就不见了踪影。
只用听的,也能知道这丫头逃的有多快。
段铭承站在原地,叹着气摸摸自己脖颈上那个极浅的牙印,神情却甚是愉悦。
……这次被她逃了,下次再敢这样撩拨他的话……
没人知道靖王殿下自己一个人戳在屋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国公夫人杨凝芳和少夫人秦丹珠最终只看着靖王独自一人大步而来,虽然身边并无佳人相伴,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靖王殿下心情极佳,眼角眉梢无一不泛着掩饰不住的愉悦。
婆媳两人对视了一眼,秦丹珠心中有些欢喜,杨凝芳却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他们原本想将清歌留在卫家的打算,不一定能成的了……
面对卫家人,段铭承只含蓄说明了一下自己或许会因公务而错过纪清歌笄礼的这件事,其余一概事情都没有言说,但仅仅只是这一句,也已经足够引起国公府的留意。
或许会错过清歌的笄礼?这说明……靖王又要出京了。
前脚在皇后的千秋宴上刚刚闹出了有番国使臣献舞行刺之事,仅隔一天,靖王就在准备离京,这其中究竟牵扯了什么,无人敢去深想,而京郊的青瓦院中,颜锐在已经易过容的脸上,又缓缓带上了一层软皮制成的面具。
院中,是颜时谨背对着房门的老迈身影。
“义父。”颜锐迈出房门,恭敬的冲着颜时谨的背影一揖,随后就静静的等候吩咐。
颜时谨静默良久,终于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良久,才只一声长叹。
“义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颜锐温声道:“这已经是损失最小的一条路了。”
颜时谨猛然回身,望着这个从小手把手教他练字习武,教他做人道理的义子,原本如炬的目光,终于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伤毁河堤,引洪成灾,伤的,是百姓!锐儿,你——”颜时谨雪白的胡须都在轻颤不休:“这般行径,与那戾帝何异?”
颜锐喉头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反驳什么,只姿态恭敬的垂手而立,不声不辩,他这样的态度,颜时谨便住了口,良久才长叹一声:“罢了,你去吧。”
颜锐恭声应了,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颜时谨才终于垂了头。
他其实心里不是不清楚……想要颠覆一代王朝,绝无可能不掀起腥风血雨,颜锐的做法,如能成事,已经算是仁慈的手段,可……那些无辜遭难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这一日,颜时谨在院中站了许久,久到他甚至自己都开始觉得有些可笑——
——要反段氏,就不可能不踏过无辜者的尸骸,这种事情他其实早就有过假设,可真正事到临头,他却在怀疑究竟该还是不该?!
或许……真的是他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