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城外流民聚集地出现了变故这件事目前在琉华院中的一众宾客都还毫不知情,坤玄犹豫一瞬,迅速做出了决定——这样的事态必须要马上回报给天子裁夺!
坤玄心里清楚,流民也是大夏的百姓,如果铁了心聚众闹事的话,在未得到上命之前,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是无权处置的,毕竟他们之前接到的命令也仅仅只是围守和看管,而且负责此事的也并不是全部兵力,毕竟帝京内部治安才是五城兵马司的首要任务,分出城外看管流民的人手还不到半数,若真发生了冲击防线这样的事,兵卒束手束脚,而流民一方却占据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若真让流民冲到了此处,就不说龟兹王女,元贞县主,光是在场的官宦人家的家眷就要牵扯半数朝臣,足以造成耸人听闻的恶□□件,出现了这样的苗头必须马上上报,只有天子下令,五城兵马司才敢出手镇压,而若是他们压不住,恐怕还要调动西山大营才能震慑。
坤玄深吸口气,命令另一名飞羽卫马上返回帝京向天子呈报,而他自己也不能再留,他作为飞羽卫中坤组的领队校尉,本身也有一定的权利,可以凭令牌调动其他系统的人手配合飞羽卫的行动,如今他必须马上赶往西山大营,就算天子谕令到达之前不能真的斩杀流民,但好歹兵马若至,只要流民没彻底冲昏了头,就总还是能起到应有的震慑效果。
而这琉华院……另一名飞羽卫离去之后,坤玄悄然返回内院,目光扫了一下众人的位置——元贞县主身边就是龟兹王女和燕锦薇,正是众人焦点所在,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悄然接近,那么……县主的两名侍女?
坤玄看了一眼紧守在纪清歌身边的曼芸,又看了看正从凉亭领回纪文雪的曼青,耐心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湖畔不远处,燕锦薇刚刚吃了纪清歌毫不客气的一句嘲讽,脸上不由戾气浮现,所有人都在以为她要发作,然而燕锦薇竟然忍了回去,只冷哼了一声就转开了头。
她这样隐忍的态度倒是有些出乎纪清歌的意料,她原本以为燕锦薇是为了给她找不痛快,才跑去强将纪文雪掳来此处,又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毫无顾忌的作贱纪文雪这个纪家女儿来下她的颜面,可现如今她已然赴会,燕锦薇却一反常态的愿意隐忍了?
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没来及多想,曼青已经领着瑟瑟发抖的纪文雪来到近前。
纪文雪又怕又冷,手臂袖子遮住的地方更是早就被藤条抽得青紫一片,心中不知这样的煎熬究竟要持续到何时,更不知事后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虽然冻得琴音缭乱,却也不敢不弹,直到眼前出现一个面生的青衣丫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要她跟着离去,纪文雪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身旁拿着藤条的侍女,见她虽然板着脸却没有制止,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跟来。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领去何处,不敢跟随,却更不敢不跟,迟疑着脚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直到她终于被曼青带回纪清歌面前,纪文雪这才愣住,有些怔怔的望着这个曾经被她百般看不上眼的长姐,记忆中那富丽安宁的纪家大宅仿佛又在眼前,刹时涌上心头的回忆让这个曾经骄傲矜持的女孩儿哭得不能自己。
见她啼哭不止,燕锦薇冷笑道:“见到县主大驾,怎的竟不见礼?这纪家的女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燕锦薇的指桑骂槐让纪清歌皱紧眉头,眼看纪文雪战战兢兢的想要行礼,纪清歌淡声道:“免了,你来时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纪文雪茫然了一瞬,连忙摇头:“不是!”
“燕姑娘,纪文雪来时的衣裳现在何处?请令人带她去换过。”
燕锦薇斜着眼睛扫了一眼一身白纱冻得发抖的纪文雪,漫不经心的笑道:“这不挺好么?一则好看又飘逸,二则么,也算是给爹娘披麻戴孝了。”说着,还故意转头看了下纪清歌的穿着,不怀好意的哟了一声:“我都忘了,县主也是纪家女儿,好歹也是姓纪,莫不是忘了穿孝?”
平心而论,纪清歌今日并没有穿红着绿,蜜合色的袄裙外面罩了件绛紫色的斗篷,根本算不上盛装打扮,如今被燕锦薇这样故意点了出来,她却也神色不变,只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我是纪家除族之女,不劳燕姑娘记挂,无论纪家罪责几等,纪文雪都是良民身份,燕姑娘如果觉得有大长公主府作为依仗,所以掳掠良民囚禁虐待也不妨事的话……”
纪清歌笑了一下:“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吧。”
“你——”燕锦薇咬紧了牙。
“今日之后纪文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燕姑娘莫要怪我向公主府要个说法,现在,领她去更衣!”
燕锦薇死死盯了纪清歌一瞬,招手叫过一旁的侍女:“带她去更衣!”
“回姑娘。”侍女有些犹豫的行了个礼才开口:“这位姑娘来时的衣裳污了,送去了浆洗房,这会子不知道……”
“啰嗦什么?!”燕锦薇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爆发:“没干就扔了!什么好货不成?你们谁有旧衣裳随便找一身给她,一罪民之女难不成还要等着裁新的?!”
侍女不敢再说,只冲纪文雪道:“姑娘请随我来。”
纪文雪哆哆嗦嗦的站在那,怯生生的偷瞟了一眼纪清歌,想说什么又不敢。
她其实是有恨着纪清歌的,纪正则和贾秋月对不起纪清歌的娘,但却没有半分苛待过纪文雪这个心尖子上的女儿,从小到大她在纪家的日子没有一日是不舒心惬意的。
纪文栢好歹还是男儿,将来总要顶立门户,纪正则对这个寄予了厚望的长子还有过严厉的时候,对纪文雪却从来都只有疼爱。
十四年的美好生活和无忧无虑,自从纪清歌从灵犀观返回纪家之后就戛然而止……
纪文雪是贾秋月所出,纵然是知道了自己爹娘都做过什么恶事,她也没办法恨自己娘亲,她唯一能恨的,就只有纪清歌。
虽然纪清歌已经有了国公府可以依靠,而她仍是商户,身份有了区别,这也不妨碍她埋在心里的怨恨。
可现如今,她祖母娘亲已经不在人世,爹爹也已身披罪责流放漠北,兄长关在大牢里不知将来,她被人强逼着穿成个妓子的模样做伶人的勾当,满心凄惶无助的时候,却竟然是纪清歌站了出来。
纪文雪心中百味杂陈,她自己知道她对于纪清歌心中仍是有怨的,若是她有的选的话,她最不愿意欠的就是纪清歌的情,可……她却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不敢真的让自己陷入绝境,也不敢再冒犯这个已经一飞冲天的长姐。
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觉得如此卑微的纪文雪眼泪流了满脸,心知自己形容狼狈,也只能扯着单薄的纱衣袖子胡乱擦拭。
纪清歌不知道纪文雪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她也不怎么在意,见纪文雪呆呆的只会流泪,只得提醒道:“先去换衣裳,我出来的急,并没有带着,不论新旧,保暖即可。”
这一句入耳,纪文雪终于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低声应了声是。
纪清歌想了想,又对曼青示意道:“跟去看顾一下,也省得劳累了公主府的丫鬟。”
曼青应声而去,目送她们离去,纪清歌总算心中松了口气。
她不喜欢纪文雪,如果纪文雪是与人起了纷争被人找上门的话,她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她却没办法在明知此事是因自己而起的前提下依旧坐视不理。
不管燕锦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只将人好生带回去便是。
至于纪文雪究竟是否会因此感激回报,纪清歌根本就不在乎。
完全不期待。
燕锦薇面色阴沉的看着纪文雪一身轻纱弱柳扶风一般跟着侍女离去,曼青紧跟其后,直到看着人影转过垂花门消失不见,这才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此时在场的人早都看明白了今日只是怕不是燕锦薇故意拿着纪文雪来撒气,顺便还能旁敲侧击的给纪清歌一个没脸,燕锦薇仗着自己娘亲是大长公主,以往在贵女圈子里就素有跋扈之名,而纪文雪一个区区商户女,面对权贵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底气,如今母亲赴死,父亲流放,更是可以随意揉捏……却不料竟真的惹来了纪清歌给自己这个异母妹妹出头。
不乏有关系好的姑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燕锦薇似有所觉,回身扫了一眼等着看戏的人群,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说道:“好了,这换衣裳想必也得等会,大家各自观花赏景吧。”
说着又看向纪清歌:“县主和王女殿下也请归席吧,一个罪民之女,难不成还要殿下和县主在此巴巴的候她的大驾?县主驾临寒舍这许久,都还没用过寒舍的茶点,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公主府的饮食?”
纪清歌皱了皱眉,本想拒绝,但还没开口,就见陪在身边的阿丽娜打了个冷颤,拒绝的言辞在唇边打了个转,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走吧。”
她自己一路赶来,下了马车之后并不曾多做耽搁,此时身穿的仍旧是出行时的厚斗篷,但阿丽娜和其他一众贵女们来此已经大半日,后园当中虽然露天,但炭盆暖炉摆了足有二三十个,大半个园子都烘得暖意融融,她们早就已经脱了斗篷披风,如今跟着她来到湖畔,此处没有炉火,时间稍久便就也有几分寒意。
其他人还罢了,纪清歌并不相熟,而这王女就不说身份贵重,况且性情也直爽,纪清歌对她感官颇为不错,便不忍心看她发冷。
而且纪文雪更衣之后若要带她离去,也总要再从前院返回,是以纪清歌从善如流的率先挽着阿丽娜迈开了脚步。
燕锦薇冷冷的盯着她两人的背影看了一瞬,这才跟上。
曼芸紧跟在纪清歌身边,远处的坤玄眼中无奈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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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这一段的戏码好像是有点铺得太细太零碎了,作者菌蹲墙角反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