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歌此时内息已是半点提不起来,这原本密闭的舱室也不知闷了多久,热意蒸腾,浓到呛人的香气当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微腥的苦涩,仅仅只吸了一口,原本还强行压住的内息顿时乱成了一团,先是丝丝缕缕的散落在经脉之中逆行了一瞬,随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了!
纪清歌心中知道中了圈套,然而此刻她眼前一片散乱的线条,向来出众的身法没了内息加持,更是显得缓慢无力,等她转身再去推门的时候,眼前的门扇已是紧紧闭合,想来是从外面上了锁,已经彻底推不动。
“曼芸!”纪清歌用衣袖掩着口鼻,尝试呼唤曼芸,然而耳中却只能隐约听到呜咽和挣扎的声音,并且还在迅速远去。
片刻之后,外面便已经是死一样的寂静。
纪清歌此时纵然是衣袖捂着口鼻,也依然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浓郁香气,她心知自己今日是终于被燕锦薇得了手,先用纪文雪,后又加上一个曼青,将她一路诱入了圈套,但此时此刻她也已经来不及后悔。
随着吸入体内的烟气愈多,四肢迅速泛起了酥麻和无力,纪清歌猛然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让脑海中清明了些许,趁着自己眼下还留存着几分力气,手腕一翻,袖中那把小巧的匕首就出了鞘,对准紧紧闭合的门缝插|了进去。
飞羽卫身上的装备没有次品,仅仅只是半尺长短的匕首,出鞘的刹那也依然是寒光凛冽,然而……它终究太过小巧。
总体长度只有半尺有余,手柄的部分就占了过半,剩下的刃部长短想要拿来杀伤敌人是绰绰有余,但想拿来挪作他用就不太顺手。
虽然锋刃没入了门缝之中,但却长度不够,尖端只能够削到部分门栓,长度根本无法一削两断。
纪清歌竭力忍着呼吸,尝试着再次运转内息,如果她能在锋刃上灌注内力的话,以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削断门栓应该不在话下。
可……纪清歌反复尝试了两次,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举动。
纵然有衣袖掩着口鼻,但随着吸入体内的腥苦气息愈加堆积,她丹田之内已是彻底聚不起内力,而且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满室弥漫的香烟在她体内随着气血游走逐渐散布全身,此刻她的气力正在飞速流失,短短几息之间,原本指尖上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整条手臂。
……不行,不能真的被困在这里。
纪清歌死死咬着舌尖,齿间持续施加着力气,籍由疼痛一遍遍的唤醒脑中逐渐昏沉的意识,先用手中匕首的锋刃将舱室窗棂上的窗纸和纱绢毫不犹豫的捅了个窟窿。
画舫为了游湖时方便乘者赏玩湖景,舱室两侧的雕花窗子一共有六面,此时自然也是合得死死的推不开,手中匕首的锋刃切豆腐一般划破了窗纸和纱绢,却在碰到窗棂的时候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纪清歌这才发现,被双层的窗纸蒙在里面的雕花窗棂看似细弱的木条上竟然包着铁皮,她如今手腕无力,飞羽卫的匕首锋刃虽然无匹,却依然无法在窗上破开一个足够过人的缺口。
——这是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么?
时间紧迫,她每耽搁一分,吸入体内的烟气也就愈加浓郁,纪清歌咬牙将几乎占据了两面墙的窗子一一划破,终于有深秋寒沁沁的晚风夹杂着湖上丝丝缕缕的水气涌进了室内,纪清歌却仍是不敢放松。
适才她在这室内转了一圈,倒是将这画舫船室的布置尽收眼底。
室内陈设颇为精美,靠近船尾的墙壁处设置着博古架,上面参差摆放着些许古玩,一侧的琴架上安置着一张古琴,舱室正中,便是铺陈了厚厚的软毯,厚重的花梨条案四角将地毯压出深深的凹陷,条案正对面就是一张贵妃榻,紧靠着贵妃榻高起的一端,便摆着那烟尘袅袅的铜鎏金博山炉。
而就在花梨条案不远处,纪文雪正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附身探过纪文雪的脉搏,发现她只是昏迷,纪清歌用力扳住她的肩摇了摇,见她根本没有一点反应,也就做了罢,一松手,纪文雪软绵绵的身躯就滑回了地毯上。
那偌大一只香炉,底部接地,顶端比贵妃榻的床头还要略高一点,而寻遍整间室内,都没找到茶水,甚至连陈设的插瓶花卉都没有,纪清歌心头愈加焦躁——
——那只铜鎏金的博山炉个头绝不是现如今手足无力的她能搬得动的,即便她搬得动,如今门窗紧闭,她也无法将这炉子扔出去,若是无水可以熄灭内中的炭火和香料的话,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她还能在这样的药料熏蒸之下保持多久的清醒。
然而……燕锦薇费尽心机给她下了药之后关在此处,总不可能只是想关她一关才是!
必定还有后手!
她不能就真的这样坐以待毙!
纪清歌踉跄的走到贵妃榻旁边,一把将上面铺盖的厚厚的褥垫掀了起来,也顾不得这样做是否会有引发火灾的危险,只将被褥兜头蒙在香炉之上,这才终于减缓了那炉中烟气的继续喷发。
仅仅是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下动作,已经让她眼前的事物愈加迷离,纪清歌再次狠咬了一口舌尖,口中渐渐弥散的腥甜又一次勉强撑起了她的精神,正想回到窗边再次尝试一下的时候,画舫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纪清歌猛然停步,侧耳倾听,确实是正有人踩在船板上向此而来。
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人!
——来了么?燕锦薇的后手?
纪清歌犹豫一瞬,回身坐到了那张贵妃榻上。
脊背接触到贵妃榻上柔软的靠枕,她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是一片汗渍,那是身体无力的情况下强提着精神造成的虚脱,纪清歌闭紧双唇,再次咬了一口舌尖,手中握紧了匕首。
画舫门外,小厮含墨正小心的搀扶着几乎已经开始痉挛的裴元鸿迈过踏板。
“公子小心,脚下稳一些。”
裴元鸿此刻脸上毫无血色,全凭着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会真的哀鸣出声,下唇本是惨白一片,却被他自己死死咬出了血,殷红的血珠沁在唇上,却显得他容貌愈发是惊人的妍丽,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
“公子,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些许。”
含墨手臂极稳,几乎是半扶半抱的架着裴元鸿的腰身和臂膀,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恰到好处的恭谨。
裴元鸿强忍着心中的厌恶,若是可能的话,他只恨不得徒手掐死这个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可……他不能。
即便不是为了要彻底连根挖出幕后组织,他现如今也已经没有抗争的余地。
那恶毒药物形成依赖之后,每一次发作都足可以让他几欲求死,如今的裴元鸿完全是倚靠埋在心底的那一口戾气,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支撑下来。
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的那一分锐气,迟早都会被消磨殆尽。
那些人手中的药物,初期的时候他还能依靠自身的意志进行抗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药物的逐渐累积,现在他几乎已经难以再凭着自己的意志力进行抵抗。
裴元鸿心中明白,现如今的他纵然心底还有着反抗的意识,但迟早会有一天,他会彻底屈服,而就眼下的情景来看,这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药物成瘾的作用之下,如今裴元鸿光是要克制自己心中翻腾不休的狂躁和暴怒都很吃力,他清楚这种非比寻常的情绪涌动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但他已经很难分辨这其中药物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那种恶毒的东西就如同人心幽暗的角落中生出的魔鬼,近乎无限的放大着人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就如同现在,裴元鸿就需要拼命忍耐,才不会真的对身旁的含墨流露杀机。
对于裴元鸿的种种情状,含墨就如同一无所觉,半扶半拽着他来到画舫紧闭的舱室门前才停下脚步。
死死锁住两扇门扉的,除了两道结实的门栓之外还有一把黄铜锁头,侧耳倾听,门内却寂静无声,裴元鸿撑着船舷站在一旁,看着含墨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两下开了门锁,又抽了门栓,笑吟吟的对裴元鸿说道:“到了,公子,请。”
裴元鸿冷冷盯着含墨并不动脚,含墨却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动作几乎算是无礼的将他推进了门中。
布置精心的舱室之内,纪清歌面色苍白的倚在贵妃榻上,漆黑的双瞳紧盯着门扉,见到来人,瞳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后就再次平复了波澜。
此刻的舱室之中虽然被纪清歌事先划破了窗棂,多少算是透了些风进来,但那偌大的博山炉却依然没有熄灭,烟气顽强的从几乎垂地的被褥边沿持续的溢出,蒙着被褥的铜制香炉蹲踞在室内,宛若一只吞云吐雾的怪兽。
浓郁到呛人的香气中,纪清歌冷冷的盯着二人一瞬:“原来是裴公子。”她话音停顿了片刻,“若不想生事,还请公子速离。”
“纪姑娘,哦不,元贞县主。”含墨仔细看了看纪清歌,见她始终是一副无力的姿势倚在那里,唇畔勾起了一丝笑:“不愧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已经是这般境地,竟还镇定如斯。”
听出了他话中明显的嘲讽和不怀好意,纪清歌闭了口。
含墨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息,见她除了闭口不言,竟毫无其他动作,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竟踏前几步,伸手暧昧的撩起纪清歌腮边的一缕发丝,纪清歌大怒,左手一抬挥向含墨。
平日里敏捷有力的一击,此刻却因为四肢无力而显得轻飘且又绵软,含墨反手一把便扣住了纪清歌的手腕,见她徒劳的挣扎了两下却根本无力抽回,这才终于放了心,拧着她腕子的手指不老实的摩挲了一下凝脂般的肌肤,心中也不由一荡……皇帝亲封的县主,未来的靖王妃,如今就如同待宰的羊儿一般瘫软在自己身前……等想起自己的任务,心中暗骂了一声,不情愿的放了手,回身一推裴元鸿:“公子,请吧。”
“畜生!”纪清歌脸色苍白,双瞳之中如有烈火,裴元鸿默默的别开脸,不与她对视。
“怎么?公子莫不是害羞?”含墨自己也有些受不住这室内的烟气,摸出个瓷瓶用指尖沾了点抹在鼻端,眼见裴元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嗤笑了一声:“这是天子亲封的县主,尊贵着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莫非——公子不想要‘极乐’了?”
——那恶毒的药物,便是含墨口中的‘极乐’。
听见这两个字,裴元鸿神情之中浮现出挣扎,含墨等了一刻,不耐烦的催促:“也罢,公子若是看不上县主的冰雪之姿,小的只好越俎代庖了!”
说罢便迈步想要上前,裴元鸿猛然转头盯住含墨,咬牙道:“出去!”
含墨眼神似笑非笑的住了脚。
“滚出去!”
“公子原来是害羞。”含墨嘿嘿的笑起来,退后两步的同时,出其不意的在裴元鸿背心用力一推,眼睁睁看着他立足不稳踉跄的扑倒在纪清歌身上,男子清瘦却高大的体格将纤细的女子身形几乎全然覆盖,这才转身退出了舱室:“公子慢用,小的不打扰公子的兴致了。”
反手关上房门,含墨静静等了一颗,果然听到从里面传出了惊呼、挣扎、以及布帛撕裂时的轻响,含墨勾了勾唇角,轻手轻脚的去解开了这一艘画舫的缆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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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欲极强的作者菌在此重申:作者菌是亲妈,亲妈!不掺假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