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歌此时刚刚抽刀在手,想要援救已经不及,她根本来还不急转头,身前船舷外的水面便猛然炸裂,冷锐的寒光比冰冷的水花更早一步冲出水面,直逼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纤细的腰肢向后弯折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勉强避过了袭来的刀锋。
这样的闪躲方式和角度对于武者而言根本不是最佳的选择,纪清歌和那名死士彼此都心知这一点。
果不其然,死士身在半空,变招神速,手中上挑的刀身向下一压便是行云流水的一个纵劈,而此时此刻,纪清歌还根本没来及直起腰来。
危急关头,她手中的既明勉强挡在身前,正面硬抗住了那雷霆万钧的一记纵劈。
既明是稀世的神兵,双刀甫一相接,死士手中的的锋刃就被既明墨色的刀锋劈出了一个崩口。
但也就仅此而已。
对于纪清歌而言,她现在丹田中提聚不起内力,这一击也就纯粹只是为了保命的防守招式。
否则这样的距离之内,既明若在段铭承手中,可以将对手连人带刀一并斩杀,但对于眼下的纪清歌而言,她也仅仅只是勉强格挡了一下罢了。
甚至就连这一次格挡都并不完美。
死士跃出水面的同时手中刀锋上挑,等他身在半空变招的时候人已经是在纪清歌上方,这一击纵劈不仅仅是自身臂力的极限发挥,更还挟带了死士去势已尽后向下回落的自身体重,即便是平地对敌,这样的纵劈也是势大力沉难以抵挡,又何况是在如此狭窄的地方?
若在平地,纪清歌会想都不想就向后退避,依靠身法来避过这一击,绝不会正面招架,但此时她却后退无路,既明的刀锋再是锋锐无匹,纪清歌都不可能有足够的力气连死士整个人的体重都一并挡下。
就算是她内力充足的时候都不可能接住偌大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又何况是现在?
向后仰折的腰肢根本没有机会直起,紧握既明的手臂就已经是震得发麻,既明墨色的刀身根本连一瞬的停滞都没能做到,就被死士手中的利刃推着压向了纪清歌的胸前。
身形纤细的少女被迫向后仰倒,整个人被压在已经起火的船板上,后背重重撞击到船板的一瞬,纪清歌拼命向侧旁一个翻滚,死士手中的刀锋几乎是紧贴着她的脸颊向下斩落,一刀劈碎了她头颅旁边的船板!
爆裂之声几乎就在耳畔响起,碎裂的木片划过细瓷一般的面颊,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下一瞬,便渗出了猩红。
“清歌!”段铭承眺望着这危急的一幕,几乎连心跳都骤停了一拍。
死士一击斩空,正想继续出招,眼前却突兀闪过了一线亮光。
那是纪清歌始终握在手中的那支小巧的匕首,她明白自己现如今既无身法也无内力,就算有既明在手也不可能是死士的对手,情急之际仗着与死士之间距离极近,小巧的匕首脱手而出,趁着死士注意力都在那柄黑色的唐刀上,匕首锋利的刀锋迅速逼近了死士的咽喉。
只差一线!
如果纪清歌能够用内力加持,或是匕首锋刃再长上一寸的话,死士应该就已经被割开了喉咙。
可惜,却只留下了并不致命的一道浅浅的伤口,虽然凶险,但却到底没有伤及性命。
然而她这一击也让死士吃了一惊,虽然死士出击无惧生死,但只有完成任务的死才是死得其所,否则这一条命又有谁会愿意白白拱手相让?
身形迅速向后一跃,破水而出的死士重新潜回了漆黑的水中。
纪清歌松了口气,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身来,她整个脊背都在船板上撞到几乎麻木,被船板碎屑割破的面颊上刺痛不止,握着既明的右臂也在酸麻中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原本已经有部分起火的船板被她身上已经浸透了雨水的绛色斗篷压灭,但仍有滚烫的火星和烧成红炭一样的地方将她后背燎得剧痛,有部分发丝更是已经发出了焦糊的味道,纪清歌心中苦笑,她不用照镜子,就能想象出自己现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狼狈模样。
可她心里清楚,水下之人还在随时等着伺机出手,她若有丝毫的懈怠,今日都只怕会死在这艘画舫上。
下意识的,纪清歌转头望向码头,透过一旁画舫舱室中不断喷吐的逼人的热浪和漫卷的烟尘,她搜寻着那抹能给她带来勇气的身影。
隔着无尽的雨幕和翻卷的火舌,两人的目光隔空交织在一起,短短的一瞬,却如同跨越了永恒。
——段大哥。
段铭承看见纪清歌的口型如是说。
这一瞬间短暂如同白驹过隙,远处那滚滚波涛上明灭不定的火光就已是再度模糊了少女的身影。
段铭承猛然握紧了双拳。
适才画舫上的兔起鹘落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也足够让他看出纪清歌今日情况并不乐观,他的小姑娘纵然内力和体力不可能和强壮的男性武者正面相抗,但却绝不应该是如此被动吃力的局面。
当年初见她的时候,她在淮安城那座狭窄的阶梯上同逃犯周旋,纵然刀架脖颈,也依然轻灵如同一抹微风,而眼下她却举步维艰,段铭承心中不祥的感觉愈加浓重。
这只说明,在他没赶来之前,她就已经出了事。
是毒?是伤?还是什么更为凶险的暗招?
段铭承心中怒不可遏,但比愤怒更加急迫的,却是难以抑制的惶恐。
身旁的欧阳正在动手用码头上的杂物加固他们身前的这一道抵挡箭矢用的壁垒,眼下最为妥善的举措是在此拖延时间,毕竟他们只有两人,而埋伏在暗处的,却有无数的强弓劲|弩,以巽风的处事能力,加上坤玄去西山大营调动兵马的时间,他们需要等候的时间应该并不很长,流民作乱,再是如何都不可能跟飞羽卫和西山大营中的精兵相提并论,别院危机平定之后,势必会沿水脉搜寻他们的踪迹,赶到此处根本用不了多久的时间。
可这一点,想必埋伏在暗处的人也明白。
他们有时间,纪清歌却没有。
甚至就连脑中的想法都没落幕,画舫近处的水面已经又一次被冲出的人影搅得支离破碎,纪清歌身后就是熊熊的火焰,面对迎面而来的刀锋,她只能握紧既明艰难的抵挡。
既明是稀世神兵,锐不可当,难以匹敌,但纪清歌如今却没有内力和身法来作为依仗,纵然长刀在手,但死士的招式动作依然逼得她险象环生,而几乎就在与此同时,被钩锁拽住的船头舷板在烈火灼烧之下也已经发出了不堪负重的清晰碎响,段铭承咬紧牙关——不能再被拖延在码头上!
不论一手设计了这一场埋伏的人究竟还有什么后手,他都不能眼看着他的小姑娘身陷险境!
心中快速估算了一下码头和画舫之间的距离,再看了看已经烧成一片炽红的舱室,段铭承深吸口气,脱下自己身上的氅衣挽在手中,欧阳跟随他的时日已久,见状顿时抽了口气。
“头儿,别!让我……”
然而不等欧阳话音落地,段铭承已是纵身而起,如同鹰隼一般直掠了出去!
暗夜之中,绵绵的冰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晚,如今不仅没有止歇的意思,反而还仿佛更大了几分,豆大的雨滴夹杂着寒冷的冰珠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东西,而段铭承纵身而起的身形却仿佛一柄利刃,决绝而又凌厉的划破了雨幕。
第一个落足之处,是死死勾住船头舷板的钩锁。
这一次的借力,让原本就迅捷绝伦的身法更快了一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仅仅是一个刹那,身影已在画舫的正上方。
欧阳在码头上一颗心都悬到喉咙,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足下,便是熊熊燃烧的舱室,如今起火时间已久,早已不复原本的模样,曾经的画栋雕樑已是一片赤红的火焰,高温的气流即便是段铭承身手卓绝,也依然短暂的无法呼吸,幸好他对此早就有所准备。
手中厚实的氅衣早就被雨水浸透,此刻抖腕之间便如同一张厚厚的毡垫,准确的盖在了几乎已成焦炭的画舫屋脊上。
饶是氅衣本身已经浸透了水,在宛若火狱一般的烈焰跟前也仅仅只支撑了短短一瞬。
这就已经足够了。
再次有了借力的地点,段铭承如同一抹夜风在明澈炫目的火焰上方一掠而过,身后燃烧的舱室在下一瞬间发出了坍塌的轰鸣,而就在火舌好似活物疯狂卷动的同一时间,已经将纪清歌逼到角落里的死士眼前刹那之间已是多了一个人影。
既明如今在纪清歌手中,然而对于段铭承来说,也并不需要手持刀剑才能杀人。
死士手腕剧痛的同时,短刀便已经脱手,明亮的刀身映着火光落入水中,就此不见踪影。
紧跟着,他的咽喉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死死攥住。
段铭承出手毫不留情,扣住死士脖颈的同时五指已是用力一收,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死士猛然僵直了动作,脸上甚至还带着来不及反应的惊骇神情。
然而这雷霆一击落在暗处的颜锐眼中,却让他终于浮起了胜券在握的笑意——
“放箭!”
段铭承刚刚击退了死士,甚至还没来及将纪清歌递来的既明接在手中,密集的箭雨已是向着两人兜头而落!
身后燃烧的舱室已经坍塌成了一片火海,再也没有了原路返回的余地,而狭窄的船尾也根本没有闪躲的空间,在这一瞬间,段铭承唯一能做的,就是挡在纪清歌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男子有力的臂膀和灼热的体温将纪清歌猛然包裹,这一刻,她耳中听到的是段铭承急促有力的心跳。
“别怕。”
伴随耳畔安抚一同响起的,是纪清歌自己尖锐凄厉的呼喊——
“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