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说话的语调,秦恒是不会忘的,他心里本能生出厌恶的感觉,那原本上扬的嘴角也往下撇了,嘴巴的反应比大脑要快得多,下意识的就低喝:
“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巡城的夜车往前开着,车里静得有些诡异了,秦恒的声音哪怕压得再低,但其他零散于车厢四处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感觉得到前后坐着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仿佛在不耐烦的盯着自己,似是要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将电话挂断了。
那些无形的目光,使秦恒后背汗毛倒竖,顶住了他最里面的衣服。
可能是今夜的空调实在开得太大了,秦恒手里握着的手机也冰凉沁手,使他身体不住发抖。
他话音一落,电话另一端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斥责令‘她’感到不知所措了,还是其他的缘故。
车上已经十分安静了,可秦恒却觉得‘她’那一边的环境还要静得多,仿佛不带一丝人间气息,带着些许回音的感觉,像是‘她’处于一个完全密封的空间里似的。
‘家里’所在的小区杂乱无章,人口复杂,有大量不明身份的人士出入,保安只是个摆设。
老旧的房子隔音又不见得好,每家每户开门时的声响,走动时发出的脚步,隔着楼层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时半夜三更,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咳嗽,如果她在家,对面是不会这么安静的。
想到这里,秦恒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问:“你去哪了?”
“出,了,一……”许久之后,‘她’的说话声又响起来了,但每一个字都十分缓慢,但慢慢的就越说越顺了:“……趟门……”
“我现,在,回去了。”她说完,又顿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等我。”
那声音依旧粗哑难听,仿佛大着舌头在说话,但不知为何,秦恒从这句话里,却听出了意味深长的感觉,令他头皮发炸,车内温度明明极低,但这一刻他脑海里却‘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一团烟火,烧得他浑身发热。
那种被她炙烤的感觉又来了,汗水从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排出,带走他身体的热量,令他激灵灵的打了个抖。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像是忘了,到底是什么事呢?
他还在想着这个问题,突然车内机械而甜美的女声提醒声响起了:“三生石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车门即将开启……”
这道声音的出现打断了秦恒的思路,他猛的一抬头,果然就发现熟悉的小区大门了。
车子‘吱’的一声停在站牌前,门打开了,大量冷气往外跑,一股热风往里送。
他坐着没动,前坐的司机出声提醒:“客人,到站了,该走了。”
“啊……”秦恒如梦初醒,忙不迭的起身,‘咚咚咚’的下车。
风迎面吹来,瞬间将他额头的冷汗吹干,脸上像蒙了一层细薄的蛛网,令他产生一种束缚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在与楚可通话,但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手机竟自动将电话挂断了。
这倒有些稀奇了!
楚可对自己,永远是有话说不完的,每次自己再三暗示,她都装傻充愣,像听不懂,不肯挂断电话,直到他不耐烦,将话挑明,她总是温声细语的说:“后挂电话的人,总是要留着一份寂寞,舍不得老公感受,你先挂,我听着。”
从那以后,每次通话,他都先找个理由将电话挂断。
几年以来,秦恒已经习惯夫妻间这样的相处模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敢挂自己电话!
他心里涌出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正想打电话过去再骂她一顿,但打开通话记录,他一下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了!
之前被他遗忘的一件事,秦恒此时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他回家的目的,是因为有个女孩儿打电话来通知他说,他太太出事,一尸两命。他赶着回来,是为了办理房子等一切手续的。
可此时楚可没死,她不过出门一趟,现在要回来了。
她这样的人,性格、交往的人物都颇为单纯,平时工作地点及家两点一线,这几年她一心扑在家里,围着家转,又能去哪呢?
恐怕是回娘家去了!
虽说她当时执意嫁给自己,她父母并不看好,直言她要吃苦头,从此使得秦恒对她父母生出不满,为了丈夫,她跟父母也疏远了许多,一年来往不了几次,但背地里恐怕悄悄回去过!
秦情一想到此处,既恨且怒,又夹杂着一丝欢喜落空后的怨恶。
他愤怒得手指发抖,拨通了宋青小的电话,电话响了数声之后,有人接通了,他没等对方开口,便失去风度的破口大骂一通。
挂断电话,秦恒怒火仍未消除。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小区走,小区仍是那样,两侧大门开着,中间是供车辆通过。
安保亭内的值夜人员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眯着眼睛打盹,听到有声音传来时,他半睁开一只眼,发现不是车子之后,便又重新搭上眼皮,不理来客。
不知为何,今晚的小区比起往常给秦恒的印象,安静了许多,静得有些诡异了。
小区内黑漆漆的,不知是灯坏了,还是物管忘开了。
他诅咒了一声这破旧的小区,摸黑到了楼下。
一股淡淡的臭气传进他鼻腔里头,令他不适的揉了揉。
“这见了鬼的小区!”他越往里走,那臭味儿便越浓,夜半三更,他情不自禁放声怒吼:“谁家屋里有人死了烂了不埋吗?怎么这么臭!”
小区住户素质不高,以往半夜有人这样鬼吼鬼叫,想必不少人家都要打开窗户骂上半晌才算的。
秦恒以往最是厌恶这些人的作派,认为这些人太没教养,今日他满肚子鬼火,骂了一通。
可今儿像是中邪了,他吼完之后,声音在大楼间传递了开来:“谁家……死了……烂了不埋吗?”
“谁家……有人死了?”
“谁家……烂了不埋吗?”
他的声音在大楼间来回穿棱,形成回音,仿佛有千百个人同时在质问似的,但楼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开灯,四周黑灯瞎火,整栋楼的人像是在这一刻都聋了,四周鸦雀无声。
唯有那时好时坏的灯,在他这样一吼之后,突然‘滋滋’响了两声,一下便亮起来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归来
这灯光本该是昏暗、浑浊,但秦恒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冷不妨亮起来,竟有些刺眼的感觉。
灯罩里不知何时飞进了一只飞蛾,此时在灯光的照映下,那蛾子拼命扇动翅膀扑腾着,四处乱撞,影子被放大了许多倍,随着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扇着翅膀的恶魔。
“……这么臭!这么臭!”
“……这么臭!这么臭!”
回音又响了两遍,逐渐消弥了,灯光亮着,只剩灯罩里那只被困住的蛾子试图飞出牢笼时,撞到灯罩时发出的‘啧啧’声响了,秦恒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
头顶的天花板,四周的墙,都给秦恒一种既感压抑,又感束缚的沉重感觉。
他心里对这小区的厌恶又更加深了,有种想调头就走的冲动,但恰在此时,电梯终于下来了。
‘叮’的一声提示音后,门缓缓打开,一股比先前更浓烈了千百倍的恶臭从里面飘散出来,熏得他欲吐。
“这狗x的电梯,像刚运了腐尸似的!”
刚刚秦恒大声怒骂时传来的回音仿佛有许多人围着他耳语,还使他心有余悸,此时声音一下便压低许多,仿佛喃喃自语似的。
周围太静了,这栋楼的其他人又像在这一刻都集体沉睡了,他发出这么大动静,没人开灯,也没人骂,像是大家都早早的钻进了被窝。
这种安静让秦恒有些毛骨悚然,耳朵里都像是出现了耳鸣声与幻觉。
他必须要自言自语发出一点儿声音,将这种安静驱除。
‘铛铛铛’,灯罩内的蛾子还在不死心的撞击,这傻蛾子也不知怎么样才自拨罗网,跑进这里头的。
那影子忽闪忽现,极为可怖,有时出现在灰白的墙上、有时出现在秦恒脸上,让他心生惶恐,像是逃难一般,捏着鼻子钻进了电梯里头。
电梯门缓缓闭拢,停了半晌,开始往上移动。
一楼、二楼、三楼……速度奇快无比。
这也是邪了门了,平时这电梯老旧,秦恒曾猜恐怕都超出使用年限了,以往要从楼上下来,一层楼一层楼走得极慢,今日怎么就这样快,‘嗖嗖’一会儿,竟到十楼了,像坐了云霄飞车似的。
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一股恶臭顺着他呼吸道进入他肺腑,熏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秦恒擦了一下眼皮,眼角余光才发现自己进入电梯之后,竟没有按‘17’楼的按钮。
电梯已经到十四楼了,他忙不迭伸手过去想要按。
但他指尖还没碰到按钮,电梯已经上了十五楼、十六楼……最后他按下去的瞬间,同时停下了十七楼。
他竟分不清,是自己按了十七楼停下来的,还是电梯自动默认上了十七楼,亦或顶楼有人要下,提前先按了。
门‘叮’的一声打开,楼道里那股恶臭更浓,仿佛像是先前楼底那股恶臭的源头。
楼道密不通风,那股臭气久久散不掉,酝酿了许久,令人作呕,熏得秦恒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味道像是谁家的宠物或是其他的东西死了多年,已经腐烂变质了。
他又对这房子增添几分厌恶,对于傍晚时接到的那个‘恶作剧’般骗自己回来的电话更加气愤了,他愤愤咒骂了两声,顺着走道往家门口走。
今夜夜黑云厚,将月亮挡住,走道的窗外夜色浓如研磨得浓稠的墨,灯光也暗淡且无光泽。
周围静极了,整栋楼都像是被人施了一种魔咒,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往前走时,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这声音经过狭窄逼仄的走道,似是被放大了数倍,且有‘嗒、嗒、嗒’的回音传来,总给秦恒一种好似周围有无数的‘人’在跟随自己脚步的错觉。
他不时回头,但每当他回头一次,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隔壁邻居紧闭的房门罢了。
电梯回‘哐哐’晃着关拢,电梯内的光线逐渐被锁住,只剩走廊昏暗的灯光,及孤身一人的秦恒了。
安全楼道里,突然之间传来‘铛’的一声细微之极的响动,紧接着是‘西西索索’的动静。
声音的来源处,像是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可他再转头去看时,那里只剩幽长狭窗的通道,及紧闭的邻居房门。
不知为何,秦恒的眼皮直跳,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令他总有一种头皮紧绷的感觉。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到家门口,正欲掏出钥匙,但手还没碰到门把手,那门便‘吱——’的传来一声幽远悠长的铰链开合的声响,缓缓往内打开了一条缝。
一股阴冷无比的风夹着臭气往外徐徐吹出,秦恒捏着鼻子,见这情景,不满与愤怒再一次压过了内心的恐惧感觉。
“这该死的女人,门都不锁!”
他推门进去,没有注意到门上勉强装回的锁摇晃了两下,往外脱落了一半,露出里面长长短短被宋青小强行扯断的电线头。
在他脚步迈进去的刹那,那门无风自动,缓缓合拢,将走道里所有微弱的光源全部挡住!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秦恒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试图去将灯打开。
他以往回来,无论多晚,家里总有人会替他留一盏灯,怕太黑了,他不小心撞着磕着,这还是第一次,家里迎接他的只是一片冷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