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黄水溢出化为冰晶将伤口封住,使得他的手看上去像是一个裹了面包糠后的巨大汉堡似的,几乎看不出原形了。
可怖的青紫瘀痕从他半个手掌处往上蔓延,直至手腕处的皮肤都隐隐见黑,青年面色青紫,满身大汗,嘴唇也乌青,被他死死咬住,以忍耐这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剧痛。
他一开口打岔的正是时候,恰好无意中将相叔的围解了。
相叔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避开宋青小的目光,转头看了这青年一眼,难得好脸色的安抚他:
“快了,快了。”
宋青小倒不介意自己的问话被这青年打断,毕竟相叔哪怕不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胜过一切语言了。
她的视线落到那青年捧着的手掌上,他的手腕骨受魔气侵蚀,已经腐脆异常了,整个手掌如打蔫的茄子,支撑不住上举的姿势,本能的开始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往下垂落,他却根本不敢伸手去扶。
“我的手,会废掉吗?相叔……”青年痛苦不安的开口发问,说到后来,这个年轻人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哭了:“呜呜……”
他的手已经废了。
魔气侵蚀了他的腕骨,凭他普通人的肉身,根本抵挡不住。
这会儿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若是再过一时半刻,恐怕命都悬了。
相叔对此心知肚明,但嘴上却道:
“不会的,不会的,进了玉仑虚境,会有……”他险些说漏了嘴,幸亏及时止住:
“……人救你的。”
他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遗憾的看了那坐在宋青小身边的青年一眼。
在九龙窟时,他曾向宋青小讨要财物被拒,但这个女孩子承诺,会救他一命。
先前几人都伸手下水,唯独品罗在伸手之时,被宋青小及时出手拽住,免去了他一劫。
此时相叔心中不免在想,如果当时宋青小没有拦住他便好了。
若那会儿手伸进了水中的是品罗,他出事后,这个姓宋的女娃子会不会袖手旁观呢?
她来历莫测,表现神秘,能在这湖水之中伸手拨水自如,显然非同一般人物。
如果受伤的是品罗,她有没有什么方法帮他呢?
要真是如此,自己便可以看出一些她的来路,到时进了玉仑虚境,也好提前跟里面的‘大人’说。
真是可惜了!
相叔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他的目光从坐在宋青小身旁的青年身上一扫而过,直看得品罗毛骨悚然,却又不明就里的。
“宋小姐。”相叔顿了片刻,突然开口。
他一路之上被宋青小数个问题逼得招架不住,恨不能宋青小不要再关注他才好,却没想到这会儿又主动出言招呼:
“老头子看你似是有些本事,不受这泉水的影响,”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看了气若游丝的青年一眼:
“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先救救这孩子的手腕,暂时止住他的疼痛呢?”
他这话将一说完,那先前还要死不活的青年顿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一双蒙了灰气的眼睛之中顿时闪出璀璨光泽,充满了希冀,盯着宋青小看,像是一下将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似的。
不止是他,就连品罗及另外一个半撑住同伴的年轻人也都跟着转过了头,哀求般的盯住了宋青小。
那品罗眼中露出几丝希望,正如相叔所言,宋青小先前以湖水净手的举动被众人看在眼中,说不定对于这湖水,她有治疗之法呢。
宋青小微微点了点头:
“将手砍了。”
她话音一落,几人便都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嘶!”
相叔这辈子也算是经历颇丰,早年在鬼门关前走过,一生又与尸体、阴气打交道的时候多,本人也是自认心狠手辣,并非善茬。
可无论他怎么冷血,却也自认做不到像宋青小一样面不改色的当着人家的面说将手砍了,把命保住。
那种平静里透出的残忍,才反倒令相叔细想之下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在开玩笑吧?”
相叔说到这里,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果不其然,宋青小说道:
“我跟你说过了,我从来不开玩笑。”
她这句话,在提到相叔伤口之时便说过,这会儿又再次说出。
第六百五十七章 内有
“我不砍手!”
那痛苦呻吟的青年涕泪横流,一面痛吟着,一面大声开口。
他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伤处实在太过痛苦,这会儿浑身颤抖,话音从牙缝之间钻出,脸颊肌肉都在哆嗦。
此人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碰了一下河水,便落到这样地步。
当时他看宋青小拨水并不见异样之处,若是早知这水如此厉害,打死他也不敢探手的。
想到这里,年轻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埋怨之意,再加上宋青小又提议砍了他的手,他便更心生怨毒。
“我……我绝对不会砍手!”他眼珠通红,带着哭腔,冲着宋青小喊着。
年轻人实在岁数太小,见识又不多,还不知道一只手掌与性命相比起来,命比前者更要重要得多。
他还不够狠绝,宋青小看得清楚,魔气已经顺着他胳膊往上攀爬,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抗得住这里浓郁魔气的侵蚀。
幸亏先前他只是探入了小半个手掌,若是下水的是整只手,此时早就魔气攻心,一命呜呼。
只是哪怕这会儿魔气还未攻心,但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整只手腕这会儿宛如枯腐的树枝,变形的结晶手掌足有手腕数倍大,如同丰硕的果实,颤巍巍的挂在上头,以诡异的角度垂落,仿佛风吹便会断落。
相叔独眼之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却故作沉痛的摇了摇头:
“这,这人的手,怎么能说砍就砍呢?宋小姐,如果这会儿受伤的是品罗,你也会砍他的手吗?”
他还不死心,想要逼宋青小出手。
可惜他的这点儿小把戏,在宋青小面前却不够看的。
青年的惨况及痛哭并不能令她动容,相叔说完这话之后,品罗有些不知所措的转头看她,宋青小却眉头都不皱,淡淡道:
“无论是谁,到了这个地步,都唯有断腕保命。”
这个答案却不是相叔想听的,他脸色阴鸷: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宋青小摇了摇头。
相叔步步紧逼:
“那你之前为什么能将手探入水中?为何半点儿事也没有?”他站了起来,上半身前倾,瞪着一只独眼,大声说道:
“你将你能抵抗水流的方法说出来,不就能救他命了?”
他一连发出好几声责问,气氛顿时一下紧绷。
除了不知所措的品罗之外,其余两人受相叔影响,都对宋青小生出几分不满之心,此时怒盯着宋青小,仿佛她就是罪魁祸首。
宋青小不由冷笑一声,看样子她上船之后表现得太过低调,竟令这老头儿借机生事,想要威逼她了。
“这么想要知道,不如我将你丢进水中,再来救你如何?”
她眼中闪过一道锋芒,将手往船弦之上一搭,温声开口。
相叔之前在九龙窟时,一言不合便威胁开口的青年,要将人丢入河道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却没想到这会儿风水轮流转,自己竟然也要被人威胁的时候。
他的目光与宋青小一碰触,见她神色慵懒,却并不像跟他开玩笑的。
她的眼珠黑白分明,眼神清澈,如两汪冷泉,目光与他相对,一股寒意便从足底蹿起,令他本能打了个哆嗦。
这小丫头并不是随便说说!
相叔心里涌出这个念头,脸上神色阴晴交错,仿佛内心深处正在进行激烈的争斗。
两人之间的争锋,令其他三人大气也不敢喘,半晌之后,相叔像是终于有了决断一般,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这场争执才以他变相认输的方式告终,只是众人都明白,这事儿还不算完。
说话的功夫间,船只已经移往浓雾的方向。
这雾气终年累月在九泉之上凝聚,阴气之强,实在可怖。
雾中似是带着一股古怪的吸引力,在船离浓雾仅有十来米的距离时,无须几人划动,竟也能吸着船只靠拢。
传说中的玉仑虚境据相叔所说,便在这浓雾之后,里面住了一群避世的‘人’,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家都不清楚。
在几人或猜测、或不安、或期盼的复杂心情里,小船很快被雾气吞没,驶入大雾之中。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几乎严重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四周极其安静,就连外间九泉湖内隐约可闻的滴水声也听不见了,这个时候人的五感被放大到极致的地步。
几人只隐约可以得知,船底无声的划开水流往前走。
浓雾扑面而来,沾蠕在脸上、发梢及衣领上,不多时化为阴冷的水气往下流,像是有一只虫子蠕动着爬过,所到之处带起一阵轻微的骚痒、刺痛,不多时这种痒意便化为一种难耐之感,偏偏让人不敢伸手去抓挠,就更觉得压抑、难受。
令人不安的并不仅仅是这陌生而黑暗的环境,还有黑暗之中未知的想像,那才是最恐怖的。
谁都不知道水底之下有什么,尤其是宋青小说过,这九泉的水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湖底的某种东西之后,没有遮掩的船沿便更令人感到不安了。
诡异的静谧中,几人仿佛都觉得水底下像是有怪兽,兴许有某一双眼睛正在冷冷的注视着船上的人,下一瞬间这些托着船前行的水流便有可能将船往下拉,接着水流溢了进来,把船吞没。
船上的所有人都逃不过,可能会死在这水中,与当年那些进了九龙窟后无法出去的人一样,成为一批新的失踪人口!
这些雾气可以阻挡人的视线,却不能阻挡宋青小的神识。
黑暗之中,她察觉到品罗正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体,想往她的方向靠,又怕动静太大,引起其他人关注。
小伙子被自己内心深处的想像吓坏了,如同惊弓之鸟般,本能的往他觉得安全的地方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