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等我,我去上东区给娘讨更好的食物。”
他可能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狠了狠心将手伸进袋中,以一种十分坚定的态度,从那团已经发霉变质的硬黑食物上掐了一块下来,再三衡量之后,终究塞进了嘴中咀嚼着。
吃干净后,他珍惜的舔了舔手指,将口袋重新拴了起来,又掂了掂,像是有些担忧。
最后却没说话,爬回原本的地方,把这袋食物重新埋下去了。
夜里他缩在角落睡,那里像是有些潮湿,冻得他受不住。
睡梦之中失去意识的孩子下意识的向往温暖,夜里一点一点的往宋青小的方向靠拢。
他纯粹是本能的行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
直到靠在宋青小身侧之后,像是他的警觉意识觉醒,制止了他再更进一步的动作,老实的卷成一团,睡在了宋青小的脚侧。
黑暗之中,她盯着小孩的脸,猜测他到底与天道寺中的那唤自己‘娘’的声音有没有瓜葛。
若那声音是他,那么张小娘子所生的婴儿,又与天道寺内的声音是什么关系呢?
一晚过去,到天将亮时,小孩终于醒了。
他一醒来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睡在了宋青小的身边,甚至抱住了她一只小腿,顿时满脸的惊恐。
近几年王朝并不太平,就连天子脚下的都城之中,犯罪事件都频发。
大量难民涌入盛京,占据房屋。
西区这一片地方,时常有人杀人抢物,霸占女人,杀死孩童。
他无父无母,独自居住,能活到现在,靠的并不只是那三寸不烂之舌,还有异于常人的警觉。
可昨晚上,他睡得很沉,竟然全无防备,睡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侧。
她没有杀他,也没有抢夺他的食物。
小孩怔愣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借着揉眼睛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
“娘,我吵到您了吗?”
“没有。”
宋青小摇了摇头,他小小的身体坐在她身边,仅到她胸口,犹豫了片刻,仰起脑袋问道:
“娘饿不饿,要不要吃些食物?”
“不用。”
他露出一种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安的神情,点了下头。
坐了一阵之后,他坐到陶罐边,像是摸了摸自己储存的食物,最终仍是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等他走了没多久,神识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之后,宋青小这才也跟着起身,钻出了这个地下的窖洞。
小孩的‘家’隐藏在一片坍塌的废屋之中,地窖的门口处以破旧的草席堆挡着。
那草席上传来一股恶臭,她出来时,将草席推开,上面聚集的苍蝇便‘嗡’的一声散了开来,却仍围绕在她四周,不肯离去。
这附近还有几道气息存在,但是都格外的微弱。
整个西区,都散发着一种绝望、死亡、贫穷与疾病所形成的一种恶臭的味道,令得这里的人如同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她想起昨晚怕冷的孩子,凭借自己的神识,钻入一间间无主的房舍之中。
这里有不少屋子都是空的,里面稍值钱一点儿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显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宋青小钻了几间屋子,中途几次遇到死在屋中的尸骨,她默默退出。
最后终于在一间屋子中找到了一大铺稻草,便将其打包带走。
一天时间,她将这一带转了一遍,将此地了解得十分清楚了,才回到地窖之内,重新调息打坐。
到了天黑时分,小孩一拐一拐的回来了,他今日依旧一无所获。
地窖里点着一盏灯,这是宋青小在一户才死不久的人家里找到的油灯,里面还有少许的油。
灯光将地窖照亮,昏黄的灯光下,才刚回来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第一千零九十章 失落
片刻之后,小孩的脸上露出警惕之色,转到了地窖的一侧。
地窖里的陶罐没有被人动过——他自己摆放的东西,别人有没有挪动他最清楚。
角落里,已经铺了一层稻草了,那是他昨晚睡过的位置。
他直愣愣的盯着宋青小看,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宋青小的样貌。
在黑暗之中与她聊天的时候,虽然听她声音不像是老年人,可真正看到她样貌的时候,小孩仍愣了片刻。
她年纪看起来不是很大,比他想像中的要小了很多,像是比他也大不了多少般。
“娘?”
他怕认错了人,试探着唤了一声。
宋青小点了下头:
“你今晚睡那。”
她下巴一扬,示意小孩过去。
说话的声音仍是十分耳熟,小孩顿时放心了。
他一确定宋青小身份,有些不敢置信,往那草堆走了过去,接着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压了压,又摸了摸。
与阴冷潮湿的地面相比,铺了干草之后的地窖给了他一种温暖异常的感觉。
他那张小脸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娇小的身体在上面滚了两圈,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翻身坐了起来:
“娘,您睡这。”
“你睡。”
宋青小摇了摇头。
“我身体好着呢!娘从天上摔下来,受了伤,还是您睡这。”
孤儿的生活历练之下,讨好人以求生存,仿佛成为了他命中铭刻的本能,令他压根儿不敢轻易伸手接宋青小‘送’来的好处。
深怕这像是一个饵,把他钓过去了,最终命丢了。
他防备心很重,怕她有什么阴谋。
但是他又担忧自己的防备心将她激怒,因此再三劝说无果之后,又胆颤心惊的换了个话题:
“灯和稻草,娘是从哪里来的?”
他跪爬着挪到了灯边,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细小如芦杆的指头落到灯焰之上,烧得‘噼里啪啦’的作响,肉被烧糊,他感觉到剧痛,却像是贪恋这一丝温暖,露出一丝病态的笑容。
“从死人家里拿的。”
他的脸上又露出讨好的笑容:
“娘的运气可太好了,我就老是遇不上这样的好事。”
‘咕噜。’
小孩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他白日出去之后,像是一无所获。
他很瘦。
虽说自称七岁,但看上去那张脸瘦得巴掌大,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带着警惕、防备与小心翼翼的讨好与畏缩。
他穿了一身并不合体的打了补丁的衣服,上面沾了黑红的污迹,空荡荡的挂在他的身上。
脸上以及细瘦的胳膊都残留了昨天打架后的伤口,那几个孩子都是困苦之中求生存的,下手格外的狠,有些地方结了很大的血痂,他没有处理过,一天时间过去,不少地方都已经发炎红肿了。
不知是不是他进来时,掀开地窖顶上的草席的缘故。
苍蝇闻到了他身上的腐肉味儿,围着他溃烂的伤口‘嗡嗡’的飞着。
他一掌拍到了脸上,那结痂的伤顿时裂了开来,闻到血腥味儿的苍蝇更加激动,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抓了抓伤口,摸了一手血后,又毫不在乎的在腿上一抹。
宋青小见此情景,冲他招了招手。
小孩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还是因为明白自己在她手上逃也逃不过,虽说有些害怕,却仍一瘸一拐的往她走过去了。
她顿了一下,接着伸出手,摸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很瘦,她食指与拇指轻轻一圈便握住了,那骨头细如芦杆,仿佛一捏就会折断似的。
小孩被她一捏,有些害怕,吸了吸鼻子,却仍强忍着没有动。
宋青小的手顺着他肋骨往下,满手都是骨头。
她看他的腿走路有些不大对头,但好在骨头没有断折。
拉起裤管,才发现他的大腿处被人咬了一大口。
伤口已经乌青泛黑高高的肿起,两排牙印的地方渗着血,远比脸上的伤更加可怖。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那伤口肿得几乎有巴掌大小,在他细瘦如柴的腿上份外醒目。
难怪他走路不大对头,偏偏他还能忍得住,一声不吼。
“娘,不痛的。”小孩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安慰她道:
“明天我再去讨要食物,定要给娘要回好多好吃的。”
宋青小的手指抚了上去,灵力从指尖透出,轻轻钻入那伤口之中。
清凉的寒意顿时抚平了肿痛,灵力作用之下,那红肿异常的伤瞬间像是消散了大半之多。
她还想要再去摸他脸上的伤,但这孩子警惕极重。
手臂、双腿并不致命,他懂得取舍,在她触摸时,虽说心中害怕,却并不敢防护。
可这会儿她一要碰他脸了,他不由轻轻一缩。
宋青小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并没有强求,只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