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结束之后,李云憬正要退到后殿。
忽然有一位其貌不扬的通灵境弟子,原本坐在道场头一排,匆匆走到她身前,恭敬行礼,自报家门是华山剑宗弟子藏剑一。
通灵境弟子拦住降世营大帅,这事颇为稀罕,附近弟子纷纷驻足,想看看热闹。
“何事?”李云憬问道。
藏剑一站得笔直,抱着双拳,保持恭敬行礼的姿势,“晚辈也想作大帅您的外门弟子。”
话说完,便听见四周人声攒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些人的冷笑声、嘲讽语已传到藏剑一的耳朵里,有些刺耳。
李云憬正欲拒绝。
藏剑一忙道:“请大帅听我一言。”
李云璟声音一寒:“我军务繁忙,大道紧迫,你挑重点来说。若是说的我不满意,又叨扰了时间,应知道我不会轻饶你。”
藏剑一沉着答道:“大帅,我有两个缘由。”
“第一,我的镇海兽是与您同为剑枭,同是共驭数剑的路子。”
“第二,我出身凡人家族,立足微末门派,资质平平,但前两届礅荒大比,个人赛和团队赛我皆拿了第二,通灵境大道走的是剑之争魁大道,永争上游,只求魁首,与您的逆流而上、不甘为凡殊为契合。”
“基于此两点,晚辈鼓足勇气,提此不情之请。”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缘由未讲。外门弟子无须加入常元宗,他即便拜李云憬为师,依然可以继续做华山剑宗弟子,以报师门恩情。
李云憬默声不语少倾。
她看藏剑一的确是个人才,又与自家颇有缘分。
他敢在众人面前,将自己拦下来,在众人嘲讽和冷笑中把缘由讲清楚,也证明的确有逆流而上、不甘为凡的勇气。
但李云憬现今哪有心情再收徒弟,不单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指点的原因。
她随时游走在入魔的边缘,一来多一个弟子,多一份暴露的危险,二来也不愿意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这般一想,挥了挥手,叫藏剑一离开。
大道机缘就这么错过。
藏剑一心中苦极,望其背影,仰天长叹。
四周围观者久久不散。
……
到了后殿,楚执等在此处,心中略有妒意,便问李云憬:“魏不二何其微末的角色,又何德何能,叫你如此厚待与他。凭你的身份,若想叫他专心听命与你,岂不是说一句话便可。即便想与好处,也应该一点一点给去,好吊着他的胃口。”
李云憬道:“我待手下人向来如此。魏不二这人我大致一观,应是知恩图报之人。与其以性命相挟,不如以厚德感化。”
说着,冷笑道,“当然,该狠心的时候,我绝不会对他手软。”
楚执听了此句,立时得以心安。
想自己在李云憬心中终究是独一无二的。
李云憬又问楚执:“你近日还在找寻那几样镇海兽?”
楚执笑道:“近日试着钓鱼,可惜没有上钩。待我再想个法子。”
李云憬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你莫要再耗费精力。耽误了大道,只怕要抱憾终身。”
说着,想起一件大事,“大战有消息了么?”
楚执道:“我打听到,鹰鸽两派分歧很大,鸽派的使者还在其余几族做努力,鹰牌已开始调集物资,彼此寸步不让,所以到现在还未有定论。”
“这么来说,”李云憬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银球仔细观瞧,“我们还有时间。”
……
不二和李寒几人跟着张剑锋到了一处茶馆。
在里面瞧见早已等候的林安,还有几位身在陇南的本宗弟子。
“何事需惊动这么些人?”
张剑锋一路面色严肃,不免叫不二心下猜疑。
杜文广平素好动,最耐不住性子,便问张师叔何事。
张剑锋郑重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军中重要机密,也事关我们云隐宗在西北的生死存亡,你们千万要把牢嘴风。”
众人点头答应。
张剑锋又道:“本宗新近得到我密线消息,据说宗盟高层有可能在酝酿与角魔大战。倘若真有此事,我们必须提早准备。现今消息尚未确定,我来陇南正是为了寻一些蛛丝马迹,来甄别此事真假。但现今陇南城中涌入大量低阶修士,百业混乱,视线难辨,我一人心有余力不足,需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不二听罢,立时想到自己在祛邪山突破通灵境中期之后,用【祸至心灵】所看到的情形。
人魔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祸至心灵】的幻境止于角族阵中,一个紫角魔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且不提这紫角魔神秘诡异的神通,只说两族大战,应该是真的在酝酿之中了。
张剑锋与在场每一个人都做了细致嘱咐,安排去陇南城各处查访,寻找大战在即的证据。
不二真想告诉他,不必再查,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打仗十有八九跑不了了。
只不过,关于毕蜚的根脚决不能轻易暴露,【祸至心灵】的事情更不能诉与旁人。
他也只能闭口不言。
张剑锋将其余几人遣派去别处,最后只留不二一人。
“不二,李大帅将你收至门下,是你的福分,也是本门之幸。”
他只客气了一句,便直入主题,“本宗因之前投向大威峰的缘故,现今在降世营处境尴尬,想必你也大抵知晓了。倘若降世营有意为难我等,我们连一日也活不下去。若是大战的消息坐实,降世营里哪一位天人境修士动一动念头,我等便要万劫不复、化为灰烬。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所以,我们希望你往后多去李云憬那里请教,做好师徒关系,再帮本宗多说几句好话,胜过我们在西北战场立百桩千桩功劳。”
不二听罢,心想李云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有闲心找云隐宗的麻烦。你们想的真是多。
但嘴上自然答应。
张剑锋嘱咐完毕,便将不二安排去陇南城外的飞舟码头打探消息。
待不二走了,他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青疆地图,手掌顺着地图东面甘陇一带,直往西面摸去,一直摸到青疆边缘一座名叫【喀则】的城市。
又从储物袋中摸出几个写着人名字的小石头。
深深凝望了许久,满脸都是希冀的神情。
……
林安满脸心事地在陇南城西的坊市游荡。
他被张剑锋安排到这里打探消息,却始终无法投入其中。
心中的大事,自然是拍卖行里具有轮回蛊血脉的魔角去了何处。
陇南城里的热闹半点看不在他的眼里,脑子里只是在想:“魔角既然已经上了拍卖行,再上一次的可能性便不高了。毕竟,这种魔角珍惜之极,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个罢?”
但恶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总要继续引诱自己上钩。
他会以哪一种方式呢?
林安琢磨着,闷头走在坊市的街上,忽然瞧见几家专营商行。
其中有一个是常元宗里专营魔角的商行。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走进商行之内。
只见里面环着四面墙壁搭建了数百个琉璃方格,方格中竟然全是青黄二色,形态各异的魔角。
看店的是个开门境修士,见林安寒酸进门,想来也不是出手大方的,淡淡打了声招呼。
“道友瞧什么。”
“随便看看。”林安答道。
看店修士便不再理会他,自顾拿着一卷纸书仔细研读。
林安倒是落了个清净,自顾在店里面转悠起来。
修士界人人都晓得,具有售卖魔角资质的,只有宗盟和常元宗、法华寺、兽人塔这四大家的附属商行。
而常元宗的商行,则是这四家之中,规模最大、品类最全,最具实力的一家。
再看这家店铺,占地不大,但魔角种类繁多,林安甚至瞧见了赤se魔角的标签,付之高阁。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证明了常元宗商行的雄厚实力。
商铺里各类魔角的标签大抵有两种属性,一是出自哪一族角魔,二是魔角中传承了哪一种异兽的血脉。
说来也奇怪,每一个角族人的精血中或多或少似乎都有传承稀有异兽的血脉。
有的魔角中甚至传承了五到六种异兽的血脉。
林安觉得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此界一大未解之谜。
他仔细看了一圈,却未曾瞧见自家的目标。
失望之下,便自言自语道:“都说常元宗商行店大,只可惜……”
说着,摇了摇头,满脸失望神色往外而去。
“可惜什么?”看店修士听见,脸上有些不服气的神色,硬是把他叫住:“你把话说完再走。”
林安回道:“可惜没有几样太过稀罕的血脉,感觉有点名不副实。”
看店修士气极反笑:“敢说本宗商行名不副实,你怕是宏然界中第一个。稀有货色岂能摆上货架?你小子且说说自家镇海兽是什么,看看本商行是否能给你拿出来。”
林安正要开口说,自家认识一位道友,镇海兽是轮回蛊,想必你们肯定没有。
但又想这话简直是在自留把柄,便回道:“你见过哪个人会轻易暴露自家根脚的?”
“那要如何。”
林安道:“贵商行不是有出售魔角的详单么,我看一看便知有没有了。”
这种详单往往大客户有查看需求,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魔角也没列入详单,故而算不得机密。
“叫你小子开开眼。”
看店修士想了想,索性给他拿了一份。
林安心下窃喜,拿着详单册子,看了看目录,径直找去珍惜异虫一类。
果然看见了轮回蛊的名字。
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正要往轮回蛊那页翻去,忽然觉得心血来潮,一阵悸动。
余光往一旁扫去,果然瞥见那看门修士偷偷盯着自己,目光之中似乎泛着阴森森的光。
他头顶冒汗,自知撞在了敌人的陷阱门口,当即目光下移,手指比着目录,寻到一个幻叶涅槃蝶的名字停了下来。
顺着标注地页码翻过去,装作细细查看的模样。
却不知身旁的修士目光不可捉摸的闪烁,已在手心做了标记……
……
似乎受了陇南城的影响,城外的飞舟码头也热闹非凡。
不二按张剑锋之命,来这里寻找大战将开的蛛丝马迹。
当然,有【祸至心灵】的预言,这根本就是多余之举。
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好,尽量寻一些可以证明宗盟在筹划大战的迹象,回去直接告诉张剑锋,开战的可能性很大。
飞舟码头也的确有些不大寻常了。
他在码头附近巡了半天,略作统计,明显觉得专门运货的飞舟比起降明显比原先频繁了许多,似乎可以作为一项侧面证据。
当然,这只是自己的感觉。
最好能从某家飞舟商行寻到近日来飞舟起降的详单记录作实证。
他立时想到之前自己打过交道的天狮舟行。犹记得秦南血夜,自己正是独租了天狮舟行的飞舟,一路直达木晚枫出事地。
念及于此,他下意识去了天狮舟行。
入了大厅,里面忙忙碌碌,引道的,算账的,报航线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可见近日生意兴隆。
大厅内的屏幕上只显示未来数日航线的预告。
随口打听了下,才知过去的航运记录涉及到客户和商行私密,被封在专门的记录密室之中。
他正不知如何下手之时,忽然胸口一阵悸动,莫名觉得心跳不安。
“无妄之灾?”
心思转动之间,对着屏幕上的航线预告,鬼使神差地催动了【祸至心灵】。
幻境陡然降至,只见就在这天狮舟行大厅之内,一男一女,两个身穿常元宗道服、袖标上有【三花洞】标识的修士款步走在航运屏幕前,细细观察着。
不二连忙遣了一道神识进入淡黄卷轴之中,整个人似乎化作一只飞蚊潜入幻境。
一切更加清晰。
不二甚至看清楚了大厅内,航运屏幕上显示的航线信息。
第一行,显示申时三刻出发,开往川西的飞舟准备就绪,即将出发。
第二行……
这女修面容甚为眼熟,不二仔细辨识,认得正是那时曾参与围追木晚枫,后来又在血夜之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何晶晶。
男修面相陌生,方正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微厚,目光之中自然透着一股正气,行为举止谦和自信,又透着精干利落。
只看一眼便晓得是个厉害角色。
天狮舟行在此的管理执事穿着甚是庄重,带着二三随从在此相陪,对二人笑脸相迎。
只听陌生男修与舟行执事问道:“秦南血夜前后两日,贵行往那方出了几趟航线。”
执事恭敬回道:“回禀前辈,时隔日久,恕我记性不好,一时说不出准数。本行记录密室之内,存着历年航运记录,不若我带您二人去瞧一瞧。”
“请。”
陌生男修说罢,执事便领着二人在舟行内过廊走道,拐了数个弯,到了颇为偏僻隐蔽的一间房门口,门口专有两位监守。
那管理执事正要开门,淡黄卷轴法力忽地一荡,【祸至心灵】幻境陡然消失不见。
不二睁眼,环视四周,自己还在大厅之内。
从幻境中显示的情形来看,虽然时过几年,似乎风平浪静,但【三花洞】的人还在暗中调查秦南血夜之事。
他再次想起那夜发生的事情。
当时架势飞舟的修士已然因病而故,但驾驶记录还在。
倘若有心人查看,再加一番分析,自己的嫌疑立时增至极大。
四周吵杂的声音从未断过,似乎要掩饰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大厅一侧,一道红漆房门打开,舟行的管理执事行色匆匆走出来,带着二三随从,直往大厅门口去。
到了门口,面上显露些许惶恐神情,不断往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重要人物。
不二眉头一皱,恍有所悟,抬头去看航运屏幕。
只见最上面一行,正是申时三刻准备出发开往川西的飞舟,已至码头,一刻钟后出发。
“难不成,幻境之中显示的便是今日?”
倘真是如此,距离何晶晶二人到达天狮舟行只有不到一刻钟了。
但看那执事,似乎穿着朴素,与幻境中远不相同。
正疑惑着,忽听一句:“大人,且等一等。”
扭头一瞧,只见一个杂役手捧一袭华服从廊道匆匆本来。
华服制式颜色,与幻境中执事所穿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他稍作冷静,作出了最快的判断。
“必须抢在前面,毁掉证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在屏幕前待了少许,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边观察大厅内的布置、廊道走向,一边走到咨询台,问了近日去川西的航线情况。
待简要问清楚,便镇定自若走出舟行。
沿着门口往右行了几步。
见无人注意自己,又转了方向。绕着舟行外墙行了几丈地。
在心中暗自回顾幻境之中,管理执事寻找记录密室的行进路线,回忆方才咨询时在大厅内看到的廊道位置。
“右数第三个廊道。”
“三丈左拐,”
“再行两丈右拐,”
他眯着眼睛,一边回顾着,一边在脑海中幻化回廊,测算距离,恍如自己亲身走在廊道之中。
时间又过去一些,留给他的时间已十分紧迫。
“这里有一处三丈许的斜廊,中间有个偏厅,约莫一丈宽窄,”
“……”
“最后,记录密室便是此处。”
说罢,他猛地睁开眼睛,注视舟行外墙。
视线仿佛透过墙壁,估摸了十余丈的距离,直达密室门口。
“身随意动。”他轻喃一句,身子猛地一震,
下一刻,人已出现在一间四面封闭无窗的密室之中。
但出现的位置有些尴尬。
半空,倒斜着身子,似乎还撞在了一副柜子后背上。
“哗。”
一声轻响。
柜子眼看要倾倒。
他心头一跳,连忙使了折身术,一脚撑住地,一脚将柜子勾回来。
但柜子里似乎有些抽屉暗阁,纷纷倾斜而出,眼看就要通通落在地上。
“倒霉!”
他连忙驭出几道法力,将抽屉和暗阁纷纷塞回去。
如此一来,动静便稍稍有些大了。
密室门缓缓打开。
他立时匿住气息,藏在木柜之后。
便听外面传来人语声。
“你开门作什么?”
“好像里面有动静。要不进里面看看?”
另一人讽笑道:“这里面就是一堆一千年不用的符箓,谁会进来。”
说罢,便听“咚”的一声,门关了。
不二松了一口气,抬头观察密室。
屋顶有盏长明灯。
明亮的光芒照下来,屋内一片亮堂。
密室之内有数十个木柜,分成数列整齐的排布着。
每一个柜子上面都标着年份范围,柜门里面的抽屉上则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月份。
不二脚尖点地,浮在半空,一刻不停地找寻目标。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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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用笔有点匆忙,回顾一番,觉得张剑锋身世和执念出场过早,所以重新做了调整。
大概有两百多位读者看到了改之前的内容,大家就当看了剧透吧。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