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些讶异,赫煜双目微瞪,半晌都没能接话,许久才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既然如此,想出门看看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是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四处乱走的,若是你伺机逃跑,最终倒霉的还是我。”
温萝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可以,你我各退一步就好。”
她方才已经确认过,隔壁的房门仅仅从外落了锁,却并未设置什么结界,想必已经等她私闯许久了。
苍梧四季如冬,理论上来说应当处于极高的维度,可融合了四本小说的剧情之后,本该出现的极昼极夜现象倒是并未显出,日出日落、繁星皓月于广袤无垠的天际之中交替,天边各色光芒连成一片,竟是罕见的极光。
随着赫煜顺着檐廊走出偏殿,隐约结界的朦胧光晕闪跃而出,偏殿之中还算温柔的寒风瞬间更刺骨了几分,仅剩的绿意也在殿门合拢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仅剩一片白皑的雪景。
漫无目的地沉默着在外转了一圈,温萝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赫煜微愣:“就这?”
“明天再来,总要留些并未探索的地方,不然很快就会令人索然无味了。”仿佛永远不会冷却的暖手宝一般的法器无声无息地自袖中坠落在雪地之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嗤”之声,被她清脆柔和的声音遮掩得悄然无声。
赫煜与姜芊本人修为相当,在她有意遮掩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心下多少担忧她心下正盘算着什么出逃计划,皱眉催促道:“正好,我还有其他事,也没空盯着你在这遛弯。”
温萝不置可否地点头,并未为难他,跟着他重新越过那道防御结界,回了先前的房中。
听着那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南门星轻咳一声,缓缓睁开了那双细长上扬的幽邃瞳孔。
方才结界外发生的一切都并未逃过他外放的神识。
想来她如此行动,多半是已经想出医治他的法子,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却没想到她一区区双十年华的少女,竟然真的能够给他这种惊喜。
嫌弃厌恶地扯了扯一身粗糙破损的布衣,他重新坐回仅有一片单薄木板的床上,苍白的脸上表情一变,瞬间又成为了那个青涩无害的少年。
虽说明白她口中那句“熟悉此地”多半只是为了迷惑赫煜的戏言,可这却依旧不可抑制地取悦了他。
双腿蜷起抱于胸前,他微微瑟缩起来退至角落,抬起那双氤氲着迷蒙水汽的眼,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木门,微光翩跹,似是期待万分。
看来,他不久就可以见到她了。
不如让他再帮她一把。
“暂时走开,一炷香之后,来我房中将她带走。”
*
赫煜似乎并未说谎,当真在送她回房之后便匆匆消失了身影,仅剩下两名红衣修士执剑守在门前。
“吱呀”一声,门再次开启,两人微微一怔,回头看去,只见一张写着歉意的清丽的脸。“我似乎有东西不小心掉在了外面。”温萝道,“原本不想提起的,可外面实在太冷,回到房内许久我也没缓过来,实在是不能少了它。抱歉,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让我亲自去找,那只能麻烦你们替我找回来了。”
她微微抬手之间,空气中似乎飘过不知名的异香。
两人倒是并未忘记看守她的义务,商量了片刻便留下了一人继续守在此处,另一人则匆匆向远处奔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阵异香随着他的动作不仅并未消散,反倒似是黏在了他身上,顺着奔跑之间带过阵阵劲风在空气中飘散。
见他走远,温萝便重新阖上门,走回桌边坐下,手中拿着瓷勺无意识地搅拌着香芋色的糖水。
不过片刻,便听门外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温萝抬眼,捧着瓷碗凑近床边向外望去,只见方才还按剑立于门边的红衣修士此刻已双目紧阖倒在门前,不省人事。
姜芊身上虽说仍整日携带着秇淰,可自十年前起,便换作储物袋之中各类古怪的奇毒为傍身之物。
作为降落之初便自带的天赋技能,与缪馨儿不同,温萝只需以神识探进储物袋之中,再将意念集中在具体想要辨别功效的瓷瓶或灵药之上,便可知晓其效用。
提前服下解药之后,她便可不受影响,将药粉藏于袖口,随着手臂的动作在空中飘洒沾落在门前两人身上。
而被她骗去结界外寻找“暖手宝”的那位仁兄则是行走的毒粉播撒机,凡是他途径之处,想必此刻已经连着他一同“横尸遍野”,即使有人发现异常想搬救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不过,这药性生效时间极短,而且只要她不再使用降智技能,恐怕是个人就能回过味来,把这扰乱封王台内部秩序的罪名安在她头上。
她也并非没有想过,直接以可分秒毙命的剧毒招呼这帮封王台修士,可傻白甜圣母想必不会随意伤人性命——即使是在周身受制的情况下,无奈,她只得选了个更温和些的方式。
因此,机会只有一次。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跨过门前倒地躺尸的npc,温萝将装有此间独一份解药的瓷碗稳稳置于一旁向内凹进的窗台之上,抬手按上秇淰剑柄。
寒芒跃动,剑刃出鞘。
“钱星”房前的锁头看上去沉重巨大,实则不堪一击,温萝并未运起灵力,只微微抬手一劈,锁芯便应声而断,“碰”的一声坠落在地。
没忘记将窗台上的白色瓷碗重新拿回手中,温萝转了个手腕收剑,未免人设崩塌,刻意克制住了抬脚踢开木门的冲动,调整着面上恰好的期待和希冀,声音哀切:“阿星!”
角落里蜷缩的少年闻言身体微微一僵,埋进双臂之间的头仰了起来,惊喜道:“阿芊?!”
温萝回身将门重新关好,三两步抢上他身前,将手中瓷碗塞进他冰冷微微颤抖的手中:“来不及解释了,快把这个喝了!”
南门星垂眸看向掌心白得剔透的瓷碗中荡漾的浅紫色液体。
本以为寻找了几百年的解药甫一落入他掌心之中,他便会如干渴了数日久逢甘霖的旅人一般将其如风卷残云般吞吃入腹。
却没想到当这一天当真来临之际,他反倒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荒诞之感。
那份在心底积压了上百年的渴求,在此刻竟然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和堪称无聊的念头掩盖。
望着碗中涟漪怔怔出神,他如今脑中所想竟然并非解毒之后的潇洒快意,反而是他若是此刻就这么饮下解药,她若是日后发现了他的欺瞒,是不是会就这样痛恨他一生。
怨恨不屑这种情绪,在他几百年的人生之中向来司空见惯。起初被换作“看门狗”之时,他心中还会随之不自禁生出盛怒与不甘,可渐渐的,这种刺一般的狂乱情绪却似乎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之中。
他的情绪早已不会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波动。
可想到面前之人或许会在发现真相之后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啖其血,他心中竟然细细密密地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痛。
那种被他理所当然视作火毒之痛的苦楚,此刻他才如稚童一般恍然大悟。原来这不一样。
见他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瓷碗并不动作,温萝眼神微微一动。
她此刻也拿不准,他究竟是在演她拖延时间,还是真的高兴傻了。
究竟他的哪一个马甲喝下解药对她来说实际上并无本质差异,但攻略任务多少还是要考虑男主本人的打算,温萝便模棱两可地催促道:
“这是可以解除你体内毒性的解药。这三日中,我一直在思考解毒之法,这便是我这几日冥思苦想的成果。虽然无人替你试药,可若是你信我,就快些服下。”
她最后的几个字淹没在了骤然响起的震耳欲聋的踹门声以及铿然剑吟中。
药性失效,懵懂之中自地面爬起的修士们很快便找到了罪魁祸首,正欲结队赶来将她擒住,就见赫煜自不远处大步而来赴“一炷香之约”。
房间实在太过逼仄,仅能容纳不到五人,剑身晕上赤色的虹光,剑气瞬间席卷而来包裹住房中的两人,瞬息之间便涌进两人擎住温萝双臂将她牢牢按在原处:“别动!”
少年似乎被眼前骤然出现的众人惊得呆愣了片刻,见温萝受制,竟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身体前倾伸手去掰死死烙在她肩头的手:“放开她!”
温萝欲哭无泪:如果她与南门星之间不是在演戏,她其实更希望他现在立刻马上喝下她辛辛苦苦用女主值兑换来的解药。
缓慢有力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赤红剑尖带着森森冷意抵住南门星的喉咙。
赫煜一手执剑,一边弯腰将被随手摆在一旁的瓷碗端起,在掌中微微晃了晃,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跪坐原地的温萝身上,望着她怨愤不加掩饰的眼神,淡淡道:“这解药,我替王上收下了。”说罢,不管她因此而剧烈挣动起的身体,冲两人道,“带走。”
好戏快要落幕,这是最后的加戏机会。
一头青丝随着挣扎散落而下,眼角含泪,眼神仿佛如利刃一般刺向赫煜,温萝道:“随便你们如何处置我,但是请放过他,他并不知道我的计划,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被两人一手抓住双臂,一手抵住后心,在原地动弹不得,忽略了赫煜纠结复杂的眼神。
“自顾不暇,我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说罢,他抬眼看向原地垂首不语的南门星。
向来含笑的少年一反往常地并未流露出丝毫笑意,他原本只当是王上做戏不得不隐匿神情,却在望见他黑寂瞳孔之中深重的情绪之时怔愣在了原地。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双阴郁诡谲的眸中竟然出现了一抹堪称伤感的情绪。
王上在难过吗?可是分明无论是解药还是那个女人的心,他都已经悉数得到。
赫煜收回了视线。
他理解不了。
第84章 第三只男主(十七)
来不及再缱绻深情地多看“钱星”几眼, 温萝便被身后两人自原地提溜了起来,顺带在她腰间不带旖旎地一摸,没收了她的储物袋和秇淰。
被赫煜以捆仙索反剪着双手拎上飞剑, 感受着寒风如匕首般在脸上肆虐,整张脸似乎都渐渐失去了知觉,温萝仰起头瞳孔转向身后的红衣男人:“你们要带我去哪?”
先前那碗解药此刻不知去向, 赫煜仅仅瞥了她一眼, 便目视前方,口中冷淡地威胁道:“封王台。你现在在我手里,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招,我可没有王上对你的那种耐心。”
噤声屏气, 温萝只觉得眼前景致迅速向后飞掠,不过片刻便望见了不远处恢弘的大殿。
想必南门星又在忙着切换账号, 并未徒手撕裂空间方便他们二人直通殿内。
这一次, 赫煜并未叫她一人入内, 反倒是始终保持着擒着她的姿势, 将她半拎半走地带了进去。
巨大的宫殿之中, 纯金的巨柱在穹顶上垂下的亮色水晶的照射下泛出刺目的金光,看久了竟让她有些流泪的冲动。
温萝移开了视线,身后骤然袭来一阵推力将她推得向前趔趄了两步, 扑通一声跪坐在了蜿蜒而上的玉阶之下。
她抬起头, 正对上南门星带着笑意的眼。
微微坐正身子,南门星自王座椅背上直起身来, 一手将面前纯金雕花矮几上放置的瓷碗拿在手中凑到眼前, 微微抬高透过光亮望着通透的碗壁以及其中光线无法穿透的液体。手腕微微一转, 那片阴影便随着他的动作迅速调整了形状,看起来十分有趣。
“这个……”他抬起眸子, 居高临下地望着温萝咬唇隐忍的脸,似笑非笑,“真是太感谢你了。”
捆仙索不知何时悄然隐去,双手恢复了自由。温萝支着地爬起身,沉眉望着他带着戏谑笑意的脸:“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阿星被你渡了体内半数火毒,此刻解药已在你手中,我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重新将那碗能够立刻碾碎他体内痛楚的解药放回了原处,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南门星不自觉勾唇:“如果说前几日,你的确有资格与我谈条件,那么此刻……”
他的视线若有所指地落在面前的瓷碗上,顿了顿,道,“无论是解药,还是你的‘阿星’的性命,都是我唾手可得之物。而你,却再也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本。所以,你凭什么认为你刚才说的这段话,会改变什么事情的结果?”
原本他还想与她再多玩些时日,可见她进入大殿之中第一句话竟然并非替自己求情,反倒是一口一个‘阿星’,他的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汹涌起一阵烦躁。
就凭她的所作所为,换做平常,他早已杀她无数次。
况且……她大胆的行为也并非为了自己逃走,而是为了给“阿星”解毒。
又是“阿星”!
分明连“星”字都一模一样,可为何在她心中,却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南门星眼底阴鸷翻涌,轻哼了一声。
他先前并未说谎,他若是不开心,他定会找人陪着他一同痛苦,甚至比他痛苦许多倍才会罢休。
温萝双目不自觉瞪大。视线之中,仿佛黄袍加身的男人取过面前的瓷碗,当着她的面凑至唇边,那双定定望着她的眼中写满嬉弄恶意,微微一仰头,金冠之下满头墨发在他身后如瀑般流动。
喉头微滚,沁人甜意瞬间自口腔之中滑落至腹中,南门星微微一怔。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取得火毒解药之后,它会是怎样的口感。
恐怕是融合了无数稀奇灵草而成的独特难以下咽的苦涩味道吧。
他却没想过,竟会如此甜。
药性在体内生效,随着那抹腻得他发慌的甜意流向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仿佛一只柔软的手抚过他心间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一股暖意顺着不断崩裂的伤口之中渗透而入,化作点点星光瞬间填平了心房之中的沟壑,带来微痒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