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链在他脚下瞬间化为齑粉,随着盘旋的气浪在风中消散,南门星俯身将她抱在怀中。
白茶的清香气息被浓郁的血腥味掩盖得几乎就此沉寂下去,仿佛她的生命力也如此在沉重的审判之后如流沙一般流逝。
滔天的杀意在将她揽入怀中之时,仿佛凝滞了一般,周身沸腾的血液瞬间便平稳了下来,静得他几乎生出一种虚幻的错觉。
南门星垂眸看向她沉静无波的面容。
她面上那抹他熟悉的轻灵似乎消失了,仅余一片沉沉的郁涩,仿佛九天之上无欲无求的仙子骤然跌落凡尘,周身那抹纯净的白被浓郁的墨色沾染,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恍惚间回忆起,这似乎是他最初的念头。
亦或者,是他最初为自己这令自己恐惧的变化寻到的合理理由。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际,那份骤然压在心头的重量却令他始料未及却又理所应当。
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响起,带着轻颤:“芊芊……”
韵流不知何时已赶回无尽海,面对着这一地的惨状与紫色的火海,不由得微微发怔,视线在南门星脸上一扫而过,微微一顿,便落在他怀中虚弱苍白的温萝身上。
温萝淡淡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轻轻动了动,将脸深深地埋入面前带着幽幽昙花香气的怀抱之中。
她虽然并未开口,可这动作却是比任何言语都要清楚百倍的答案。
南门星身体一僵,面上下意识怔了怔。方才周身仍裹挟着杀伐之气的恶鬼,此刻却因她一个细微的举动而瞬间褪去了嗜血,温顺听话得不像话。
双手下意识将温萝拢得更紧了几分,南门星再也没有分给身后狼藉半分眼神,怀抱着她跨过那狰狞的黑色旋涡。
看似令人恐惧的外表背后,是与表象截然不同的温暖空间。
“阿芊,我带你回家。”
*
短暂的清醒过后,温萝便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将她唇畔刺眼的红清理干净,南门星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
床上的女人极其乖顺,双手合十放于小腹,面容舒展,除去她过分苍白的脸色,一切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没有如冰霜般的冷漠,没有灼人的厌恶憎恨,没有意欲离去的愧意,就这样乖巧地躺在原处,永远不会离开他。
永远。
长睫下垂,黑寂的眸中暗芒微闪。
她并没有服下紫玉圣芽,那么紫玉圣芽去了哪里?
不愿服用的原因又是什么……
而她身上这莫名的剧毒又是如何而来?
门被轻扣两声,赫煜并未抬步进入,只在门前垂首道:“王上,抓到了两名无尽海弟子,您想怎么处置?”
“我心里那么多疑问,都得仰仗着她们解答,自然是要好好照看着。”
南门星歪了歪头,一手执着温萝无力纤长的指尖,仿佛遇上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在手中把玩着,淡淡,“她们……还算听话么?”
顾虑到温萝的身份,赫煜稍默,斟酌措辞道:“或许好生款待两日便会有好转。”
他话音刚落,却听南门星一声冷嗤,撇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赫煜,怎么最近你比起从前愚钝了不少,先前不是很会猜我心思么?我说的好生照看,可并不是这个意思哦。”
顿了顿,毫不掩饰的冷意似要冻结整片空间,他垂眸捏了捏温萝柔软的指腹,勾唇一笑:“无尽海……我可真是不喜欢这三个字呢。
算她们倒霉,触了我的霉头,又知道我想要了解的秘密,我只好稍微狠一狠心咯。
若是愿意乖乖听话还好,但万一她们没有眼色,那就先剁了她们一只手,要是还不听话,就把脚也剁了吧,直到她们愿意与我说实话,分享这个秘密。
我看无尽海对犯错的弟子都是类似这样惩罚的嘛,她们应当会感觉很亲切,很感激我的款待才是。“
一阵寒意自毛孔之中钻入五脏六腑,如电流一般窜上头顶,令人头皮发麻。
赫煜躬身行礼:“属下遵命。”
第93章 第三只男主(二十六)
温萝睁开眼。
视线一片灰暗迷蒙, 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黯淡而模糊,天花板上的精致雕花都一概瞧不清, 只能隐隐看个大致的横梁轮廓。
身侧依稀有个淡黄色的身影,身体骤然的变化她还来不及弄清缘由,便强自压在心头, 冲着光线倏地因遮挡而暗下的方向微微一笑。
她还未清醒时, 南门星便一直守在她身旁,此刻倒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面上终于显出了几分松快的神色,垂眸关切道:“阿芊,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除了近乎失明以外,身体倒是并无其余的不适, 仿佛先前在景合台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暂且将目力受损一事按下不表, 温萝轻轻摇头:“我很好。”
话毕, 房中便蓦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一人一身锦缎罗衣, 撩起衣摆随意坐在床边回身望着她, 面上不复往日的阴鸷狠厉,反而带着几分安心之余蠢蠢欲动的疑问与质疑。
一人一身破损的琉璃色长裙,和衣仰躺在如云般柔软的锦被之中, 再无往日柔软轻灵的神色, 仅余一片死海般的沉寂与浅浅却不达眼底的笑意。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并未提及先前在无尽海之中发生的一切,仿佛温萝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封王台。
对视半晌, 南门星微微动了动, 身体向温萝的方向倾了过来。
视野中原本便不明朗的光线瞬间更暗下了几分, 温萝下意识眯起眼睛,只能看见他发丝缝隙之中零星穿透的暖光以及他居高临下的复杂眼神。
南门星身材修长, 仅仅是坐在那,面无表情时看起来格外像是不谙世事的艳丽少年,可当他真正欺近她之后,周身无意识散发出的沉郁气息却给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乌浓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南门星垂眸。
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可这却令他心中的恐慌更甚。
更何况,她身体的状况实在太过反常……
他弯了弯唇:“阿芊,告诉我,先前给你的那株紫玉圣芽……在哪里?”
这事温萝不仅不打算瞒着他,恰恰相反,还是她特意为他量身设计的桥段。
只不过,她并不会犯他们初见之时南门星的错误。
不到最完美的时机,她绝对不会骤然抛出自己的底牌。
虽说南门星只身独闯无尽海将她救了出来,可想必如今对于她先前选择离开封王台回到无尽海,依旧心存埋怨不满。
因此,即使她现在说出“我把紫玉圣芽让给了你”这种真相,与那份占有欲作祟的情绪两相抵消,她能够收获的真正效果实在是太少。
如此一来,无论是疑似毒性无法压抑而带来的视野模糊还是紫玉圣芽的真正用途,她都还需要再隐瞒一阵子。
同时,这也可以再一次无形地加固她“傻白甜”“舍己为人”“做好事不留名”的善良白莲花人设。
她要让他明白,她付出的一切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对他的感情也远远比他自以为的那般更加浓烈,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
然而即使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却依旧并未存在一丝一毫讨好邀功的心思。
到那时,他对于此刻的怀疑与有意“陷害于她”的所作所为,想必会更多几分难以排遣的懊悔与自责。
当无数种浓烈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如一团心火般燃烧在他心头,直燃尽他的最后一丝矛盾的自卑与自负,她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任务。
思及此,温萝向着光线最暗处望去,依稀望见他那双溢满星光的眼,淡淡勾唇,模棱两可道:“自然是被我用了。”
这话她可不算骗他。
只不过没有说明用途罢了。
南门星的字典里并没有“无私”两个字,因此似乎并未多想,风雨欲来的神色闻言微微松动了:“那你为何会突然呕血?”
顿了顿,还没等温萝回应,他便自顾自沉下了脸,眼中浸染上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色,森森杀意字里行间之中自牙关挤出:“是姜佩……害得你心绪不定至此?”
听他语气,温萝丝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便会立即撕裂空间来到姜佩身边手段残忍地将她斩杀。
可若当真如此,日后的缪馨儿恐怕就不会存在于世,顾光霁线直接be,她先前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刷满的一条支线便会付诸东流。
趁他还有理智没有暴起杀人,温萝连忙抬手揪住他微凉滑腻的袖摆,假意疲劳伤感不愿再提起这个名字,叹息道:“我们不要再提她了……好吗?”
身体微微一僵,下一秒,南门星便伸手覆在了她格外苍白纤长的手背上,垂下眼帘挡住满目冰寒,冷哼一声:“我去杀了她。”
他指尖微微泛着凉意,仿佛怎么都捂不暖。
温萝原本以为她如今身体虚弱,体温理当不高,可被他双手握住时,却反倒像是唯一的暖源,四周仿佛拢上了一层冰凉的冷玉。
而他那双手,却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赎般,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她所剩无几的热量。
指尖蜷了蜷,温萝抿了抿唇,淡然反驳:“她毕竟是我的姐姐。”
静了静,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正视着视野中精致俊秀的轮廓:“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说的自然是南门星在她身上种下魔气有意陷害她之事。
自她苏醒过来,南门星便只字不提此事,仿佛将一切罪过都推卸在了无尽海和姜佩身上。
他似乎想要逃避什么,可她却不想这么简单地放任他那颗依旧浅浅冰封的心就此逍遥法外。
不出所料,她这话一出,南门星便瞬间静默了下来,周身隐隐沸腾的杀意也仿佛即将燃尽的烛火,挣扎跃动了几下,便毫无反抗地被吹熄。
半晌,他哑声道:“阿芊,对不起。”
除此以外,他再也说不出更多。
该辩解么?
她那双眼似乎已经明摆地写着,一切她都明白。
仿佛一面广阔无垠的海域,微风掀起细细的波澜,粼粼波光之上一轮柔和的明月,在他心底寸寸抚过,一切暗色无处遁形。
心底最后一处阴霾似是被那抹柔和的微光扫过,在他心间尖叫扭曲着化为灰烬,消散在了那片海风之中,化作细微的尘埃融入潮湿的空气,烟消云散。
温萝抬起另一只手,温软的触感搭在他冷白的手背上。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已经决定会回来看你。”
她再一次笑了笑,“如今的我,对于无尽海来说是个十分尴尬的存在,即使我周身毒性已解,可应当承担的责任却早已交给另外一人十年,万万是不可能抢夺回来的。
我原本想着,先回宗门报个平安,随后慢慢将我们之间的事情解释给师尊,我相信她一定会体谅我,给我最合理的去处。”
说到这里,她面上并无半分埋怨不悦,目光反倒是更柔和了几分,似乎想到了什么憧憬之事,眉眼舒展: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在一起,不必躲躲藏藏……相爱本无罪,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
下意识扣紧了手中的柔软温热,他向来微微带着凉意的肌理似乎开始自内焕发出融融的暖意,如轻柔的流水一般自他手心传到她开始变得冷下来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