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再不必因柏己对至高无上荣耀的蔑视而激愤,不必因他毕生所求之物在旁人眼中不过唾手可得,却弃若敝履的无关紧要之物一般,而在无数夜晚蹉跎怨恨。
那么,这个令他犯下如此愚蠢却又大快人心错事之人,究竟是谁呢?望着温萝身侧在虚空之中飞扬的雪白裙角,铭渊眸光微沉。
会是她吗?
可她似乎与藏月门关系匪浅,周身不受罡风所制或许与防御法器有关。更何况,她是青玄宗弟子,身为青玄宗宗主之女,当真会如此不顾父母亲缘而与仇人相恋?
可即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愿就此放过。
思及此,铭渊猛然回身,手中法杖一般的银纹长棍尾端触及虚空。
霎时间,一股无形的重压自法杖之上凝聚,爆裂巨响不绝于耳,银白色的光辉于他头顶上空汇聚,引发阵阵天雷卷着旋涡,轰隆直灌入他掌心的法杖,随着他抬手间向柏己席卷而去。同时,他心下传音道:“趁现在,瞄准他的心脏,替本尊杀了他。”
铭渊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两个人同时动了。
柏己长眉微敛。这招雷风神吟是铭渊必杀绝技,融合自然的雷灵之力,尽数汇聚于法杖顶端之后极尽凝聚压缩,汇聚成一道密度极大的雷线,穿透力极强。
十年前,他便是小看了这一招而以肉.身硬接,周身鳞片却被这招雷风神吟击得剥落了数片,又接连受埋伏敌袭,最终重伤跌落青玄宗。
而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铭渊这一击瞄准的正是他的左胸。可他却失去了本可保他在这一击之中万无一失的护心麟。
正欲化为原型冰甲九翼魔龙的模样,这样一来,体型骤然攀升,雷风神吟的攻势便可被最大程度地引去无伤大雅的部位,柏己动作却微微顿了顿。
若是他当真化为原型,心口那块无龙鳞保护的皮肤,便会陡然成为在场每一人接下来穷追猛打的目标。
“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解锁主线剧情【落花有意】,男主柏己遇到生命危险,请履行女主角的责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解救他于水火之中吧~任务成功奖励剧情值10%。”
10%?这竟然不是最后一个剧情任务。
一切发生得太快,此刻已来不及过多思考,温萝一剑斩落攻到面前的魔兽头颅,赶忙分出心神向柏己的方向看去。
只见南门星正遥遥自他不远处拔空而起,化作一道淡黄色的流光,黑雾裹挟着浓浓杀意破空自他指尖而出,在虚空之中仿佛凝成一道尖锋利刃,朝着柏己后心席卷而去。
温萝迟疑了一瞬。事实上,虽说如今情势看似危急,可以柏己的实力,即使失去了一片护心麟,应当也并不会当真染上杀身之祸。
可若是她就这样贸然杀出,旁观的众仙门修士又不是傻子,此举无异与将她私通魔君背叛青玄宗昭告天下。然而,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距离柏己被八宫封印阵永世封印于苍冥深渊应当不剩多少时间,她与柏己最后的2%女主值此刻不刷,多半她也等不到更合适的机会。
也罢,剧情值和女主值毕竟是她穿越至这个时间节点最初的目的。
蓦地,一朵剑花凌空绽放。
青玄宗向来以剑法著称,同为大乘期修士,温萝的剑意自然并非先前那两名散修可以比拟。
长恨在腕间自如流动,剑气如银,光寒九天,裹挟着贯穿一切的气势,朝着南门星凛然斩去。雪亮如匹练般的剑光霎时将浓稠黑雾当空斩断,墨色在一片光华之中无处遁形,狼狈逃窜间无处可躲地在空气之中逸散。
南门星只觉得右臂被那道剑气震得发麻,登时向后倒退了两步,在原地眸光沉沉地朝着温萝望过来。望见那张见而不能忘的清冷出尘容颜,他面色一变,狭长的眸微眯,显然认出了温萝的身份。
隔着人海兽潮,温萝远远地打量他。比起十年前的狼狈,如今的南门星日子过得显然不错,一身绫罗锦衣不输日后坐拥封王台的阵势。
与此同时,南门星意味不明的视线却也落在她身上。思绪似是一根绵针般穿引着回忆,二十年前白衣少女逆光御剑当空而立,流云般的衣袂翩跹之间,那双清冷无波的凤眸犹若九天仙子俯瞰人世的冷漠与悲悯。
“是你?”
那张一如既往昳丽得令人惊艳的脸乍然逸出一丝冷笑。顿了顿,他嗤了下,殷红如血的唇瓣轻轻张合,语气难掩讥诮:“不是自诩名门正派么?怎么你此刻竟然会反过来护着这天下皆知的邪魔?”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言语,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冰块投入沸水之中,瞬间便止住了在场其余背景板的动作。望着一正一邪两方阵营之中,几乎同时冒出来的“叛徒”,众人纷纷下意识停下来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抬眸望向半空之中的身影。
这一刻,雷风神吟终于降下。
轰鸣的雷鸣声响彻天际。在这近乎开天辟地一般瑰丽壮观的奇景之下,无数人不自觉抬头,望向这渲染着残酷却靡艳美感的天幕。
只见漫天银白色雷霞之间,正中却蕴着一抹赤红色的火焰,任由那抹电光闪跃的雷霞如何冲撞,始终在原地纹丝不动,坚定地捍卫着其中的身影。在旁人看来凶残可怖的火浪,这一刻却仿佛换了个模样,如此忠诚坚贞地守护着主人。
南门星早已在雷风神吟降下那一刻撕裂空间向更远处撤了数丈,铭渊见一击不中,面上却并未显出不虞之色,反倒抬手一挥法杖,将噼啪作响的雷鸣尽数隐去。
下一瞬,那抹赤红便微微一颤,化作潮水一般缓缓褪去,显出其中一黑一白两道紧紧相依的身影。
随即,蛋壳碎裂一般细微的“喀喀”声响起,玄衣男人面上的黄金面具终是承受不住这等直欲毁天灭地的灵压,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之下寸寸碎裂。那脆弱如金箔一般的碎片被柏己一掌接入手心,随着修长五指轻轻收拢,瞬间化为淡金色的齑粉顺着他分明的指缝散入虚空。
望见那张英俊熟悉的面容,奚景舟心头一跳。
这十年来,她异于往常的言行,似乎都在此刻尽数得到了答案。他不禁喃喃:“师姐……”
原来如此。
木白,拼凑起来不正是“柏己”的“柏”字吗?如此明白甚至似是其主人从未想过细细遮掩的真相,就这样随着细碎纷扬的金粉落入他震颤的心头。
原来那个男人,竟然是传闻之中的魔君柏己。
月星洲自然也并未忘记,如今见到这荒谬的一幕,心下竟生出几分理当如此的感慨来。他自认实力不俗,可当年仅仅一面便在此人浑然天成的骄矜之下落得下风,这十年间,他更是隐隐将此人当作赶超的目标日夜拼搏努力。
如今看来,这结局倒是合情合理。也只有如此人物,才能令当年的他甘拜下风,输的心服口服。
“叮——恭喜维序者温萝,完成主线剧情【落花有意】,获得10%女主值,当前女主值90%。”
感受到数以万计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温萝一手扶着柏己肩头,深吸一口气,轻轻退出他下意识庇佑的怀抱,缓慢而坚定地站直身。
她身姿虽纤细,脊背却如青松般挺拔,芝颜玉貌,宛若仙子临世一般,黛眉舒展,眼波无澜,泰然自若地、寸步不让地静立于那个正承受着千夫所指的男人身边。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柏己瞬息之间便赶至她身后,一手轻扣他无数次横臂揽过的腰肢,灼/热火浪自掌心暴涌而出,吞吐着天边无情降下的电光。一阵几乎震动肺腑的雷鸣声中,他宽阔的怀抱却似是要将一切风雨尽数隔绝,半点也不欲让她经受。
接下雷风神吟,柏己面色也不似往常那般轻松。失去护心麟不过几个时辰,体内强撑的虚弱之意在这一击的逼迫下无所遁形。
咽下喉头翻涌的血意,他本就极淡的唇色更惨白了几分,可眸光却比天边星辰更璀璨几分。
这一刻,周遭万物仿佛褪去的潮水一般黯然失色,天地间仅余他们二人在千夫所指的彼岸,不顾一切地相携而立。也就是这一刻,女主值最后微末的灰色进度条,终于彻底被一片显眼的绯红肆意填满。
他也并未再次以平日里那副故作轻佻的态度面对她,只极轻、极淡地开口。“为什么。”
温萝略微一顿。此刻她记忆应当并未恢复,理应不识得他的模样。
思及此,她便将前一日拿出来的理由再一次搬了出来,略有些茫然懊恼地垂下头,似是一时间接受不住这莫名而毁灭性的打击一般喃喃自语:
“我也不知道,似乎只是下意识地不想你受到伤害……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双狭长幽邃的眸底之中,哪怕面对着来者不善的千军万马也从未黯淡的光芒,此刻却随着她轻得不能更轻的话语如风过般无声地湮灭。原本微风渐起掀起涟漪的潭面,随着风声收歇而再一次回归了死寂一般的平静。
柏己无意义地轻笑了下,似是在安抚,又似是在笑自己心下明知故问的期冀与愚钝,半晌,他才开口,声线低哑:
“别怕,我会护着你。”
她为了他能负尽天下人,这种与她看似冷淡凌然气质截然不同的热烈情意,他此生哪怕为她拼了性命,也难以偿还。
即便如今他当真止步于此,也定要为她杀出一条血路,为她的明日,明年,乃至下一个百年,皆寻得光明顺畅、无人胆敢置喙的坦途。
最后一分潋滟的柔光也在此刻尽数湮没,柏己眸光渐冷,视线犹若尖利刀片般缓缓扫过远处神色难辨的南门星,最终定定地落在唇畔带笑的铭渊身上。
一错不错地对上他隐含怒意的视线,铭渊抬手轻轻拍了拍,鼓掌赞道:“想不到,你竟是如此痴情之人。这青玄宗的小丫头倒是也瞒得极好,竟险些将本尊也骗了过去。”
他这一句话似是按下了什么开关,将周遭仿佛被点了暂停键一般呆愣原处的众人神智瞬间唤回,顿时一阵喧闹响彻整片雪原——
“这不是公羽若吗?她怎么……”
“是我看错了吗?公羽若竟然救了柏己一命?!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姿态如此亲密,恐怕背地里早已不知淫/乱成什么模样了!我呸!什么青玄宗剑峰首席,不过是个不知廉耻,不顾宗门的贱/人罢了!”
“亏我先前还那么憧憬敬佩她,真是一颗真心喂了狗,恶心!”
公羽川在原地垂手而立,清俊面容之上辨不清喜怒,视线穿破虚空不轻不重地落在温萝身上。
奚景舟心下怒意横生,回身怒喝道:“住口!师姐绝非你们所说那般!”
可他零星的辩驳声却迅速淹没在了愈发壮大的声讨之中。就连一些白衣青玄宗弟子,神色都略显凄惶地望了过来,身型摇摇欲坠,显然接受不了“自家最受尊崇的大师姐竟与最为痛恨的邪魔勾结在一处”这种毁灭性打击。
藏月门门规比起其余宗门更为自由松弛,此刻已有弟子蠢蠢欲动,欲就这样将这始料未及的仙盟叛徒击落,月星洲却冷冷回身瞥了一眼,抬手制止,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不得轻举妄动。”
冰蓝色的眸子缓缓转动,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铭渊轻抚掌心法杖,心下一笑。
有这个女人在,柏己今日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微一抬手,法杖尾端轻击足下凝为实质的虚空,缓缓吐出两个字。
“拿下。”语气平静,却似神祗不容置疑的审判一般冰冷。
他身后如银色狂潮一般的天兵瞬时依言而动,长枪斜指,一手按剑,澄莹剑光将天幕映出一阵明暗交替的层次。
剑尖所指,却并非正中的温萝和柏己,而是毫无防备的奚景舟。
公羽川面上的沉静终于破裂,横眉侧过头怒道:“铭渊,你这是何意?”
铭渊一拂衣摆,语气淡淡:“公羽宗主,令爱与柏己私下勾结,但本尊料想你并不知情,因此不欲对整个青玄宗多作质疑。接下来,更是还需要你悉心出力,将这个诱惑令爱的罪魁祸首斩杀于此。”
话音微顿,他若有所思地睨了奚景舟一眼,道,“不过,令爱恐怕不会如你一般对本尊接下来的话言听计从,然而,她接下来的动作于本尊而言却至关重要。为了确保她不会受此人哄骗而做出什么扰乱大局之事,本尊只得暂且委屈你的弟子了。”
话毕,他便迈开步子缓缓行至奚景舟身侧,垂眸打量他片刻,才将视线移向柏己身后的温萝:“公羽小姐,希望本尊的话,你还能听得进去。不然,你这师弟的性命,本尊不敢保证。”
竟然以奚景舟的性命威胁。温萝狠狠咬牙,简直抑制不住拔剑的冲动,下意识按上剑柄的手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扣住了。
柏己半侧过头,在她的角度,仅能望见他弧度极为考究的高挺鼻梁与深邃眉骨,本应是极为凌厉具有攻击性的长相,面对她时却无端显出几分生疏的温柔。
“听他说。”他说。
奚景舟却骤然冷哼一声,全然不顾周身要害受制,抬眸直视着铭渊的下颌,一字一顿道:“好一个天帝!依我看,你与柏己干脆换个尊称也不为过——你这行事作风阴邪得不比所谓的魔君差。趁人之危也就罢了,毕竟兵不厌诈,可你却以我性命要挟师姐替你卖命。既已言行逼迫至此,后头那帮所谓的正义之士们竟也半点异言也无,这就是这天下尊崇的善吗?!”
铭渊并未动怒,唇畔反倒更添了几分笑意。
果然,奚景舟的话并未激起一丝分毫的应和,反倒似是当头浇下了一盆开水一般,将无数人烫的跳脚——
“这是什么话?柏己人人得而诛之,天帝大人不过是用了些手段罢了,阴谋阳谋在战场上也是值得诟病之事吗?”
“就是!再说,那公羽若勾结柏己莫非是有人刀架在她脖子之上逼迫吗?她一身大乘期的修为,这世间有几人能奈她何?还不是自愿的?此刻能得到这种将功抵过的机会,已是天帝大人垂怜!”
“公羽宗主究竟是如何教导弟子的?先是教出了一个私通魔族的公羽若,如今又教出一个不通情理的奚景舟,这青玄宗的第一仙门之名,是不是也该换换了?”
“……”
简直冥顽不灵。奚景舟深深吐出一口气,强自按下心中作呕的冲动与怒意,干脆转过脸来遥遥望向温萝。
他静了静,半晌才似是鼓足了勇气,平静却坚定地道:“师姐,你不必管我。他这人不坏——魔族也好,人族也好,只要师姐你能快乐,我便知足了。”
视线在柏己身上一扫而过,终是偏过了头去,不再言语。
待这阵骚动过去,铭渊才仿佛从未入耳一般,泰然勾唇一笑。
“柏己一身修为虽高,可在你面前,便似是拔下了爪牙的恶兽。对你来说,杀了他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话音刚落,直指奚景舟咽喉、气海、心脏、周身大穴的剑尖瞬间向前挪了几寸,兵器入肉,几道利刃破开血肉的噗嗤闷响在一片死寂的空旷雪原之上格外清晰,随即,白衣青年一身雪白道袍瞬间便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饶是痛楚难耐,奚景舟却始终垂着头一声不吭。
局势三番五次地逆转,爱女背叛,爱徒临危。公羽川垂于身侧的手死死攥紧,难耐地阖眸挣扎片刻,终是猛地拔剑而起,剑光劈开凝滞的空气,直指铭渊。
“放开他!”
他这一动,部分早已按捺不住的青玄宗弟子们便纷纷拔剑,剑吟一声高过一声,在虚空之中汇聚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剑幕,掩护着公羽川的身型直逼铭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