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与墨修然一同游历至合黎山, 在逼仄昏暗的妖蝠王洞中警惕前行之时, 他也曾抬手间放出这看上去格外浪漫的莹光,如影随形地贴附在她身侧,点亮未知又幽邃的前路。
见她视线落在身侧光点之上不语, 墨修然眸光微动, 悄无声息地朝她的方向更近了几分,口中却道:“这符箓作用范围有限, 师姐离我近些。”顿了顿, 他微微侧过脸垂下眸子看她, “……是回想到从前了么?”
温萝心下失笑。
距离他们曾经的相处已过百年,而这百年之中, 变化最为显著之人便是墨修然。百年前他抬手点出的莹光都可照亮整个洞窟,没道理百年之后却反倒退化至两人必须紧贴相携才能前行的地步。
回想起曾经雨幕之中他带着体温落在身上的鹤氅,两人于伞柄上瞬息交叠的指尖,以及他在她身后骤然狂跳起来的心脏与别扭闪躲的视线,温萝强忍笑意抬了抬眸:“的确。我先前觉得你这百年来变了许多,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唇角不自觉上扬,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墨修然只觉得似是有什么在心头如羽掠过,极轻,而那一瞬间颤栗的痒意却在她不经意地抽离之后,久久在原地若有似无地萦绕不散。
原来她还记得。记得他们曾经相处之时的点滴细节。记得百年前的那个他。
似是触到了滚烫的沸水般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墨修然强自压了压唇畔情不自禁的笑意,僵硬地岔开话题道:“师姐想要先去哪里找?”
温萝面上笑意不变,心中无缝重复道:“应该去哪里找?”
团子:“巧了么这不是,就你们现在这个朝向,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团子:“对了,你额心拥有这片秘境传承的印记,简而言之,就是你的金手指外挂。靠近秘境百米的距离,你会感受到额心发热,总之,肯定是能够找到的,剩下就看你的演技了主人。”
几乎毫无滞涩的,温萝极为自然地开口:“不如我们便先向前走一段吧。”
狂乱的飞雪无声地倾压卷集,墨修然不动声色地抬步上前,绛紫色衣袍在风中猎猎翻飞,犹若一张巨大的网,将温萝轻柔地庇佑在后。莹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在额前鎏金挑花抹额之上映衬下一片细碎的微光,宛若星辰坠落,尽数映入他千种风情尽汇一处的眼眸。
温萝只觉得方才还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止歇了不少,若有所思地抬眸望向身前坚定的背影。实际上对于墨修然来说,抬手放出一枚防御结界遮蔽风雪并非难事,他却依旧选择了这种最为直白的方式。
团子:“……他是在暗戳戳地施展苦肉计以博得你的同情和关注吗?”温萝:“srds,挺可爱的。”
思绪不由得向更发散更辽远的方向飘忽。
在这一瞬间,温萝才恍然发觉,似乎在墨修然身边之时,她始终是极为放松又肆意的状态,哪怕被他察觉了身份与她和旁人之间旖旎暧昧的关联,她却也从未当真为此感到惊惶亦或是尴尬。
她的心头不自觉蕴着一抹不知来由的笃定——他看似别扭骄傲的言行之下,包裹着一颗包容又安定的心。
又是一阵风起,拂动身前那人瑰丽的绛紫色衣摆,与翩跹的墨发纠缠着向后飞掠,那尖细的发尾若有似无地抚过温萝精致的鼻尖,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而他则若有所感地回眸,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在一片暗夜与莹光交织而成的绘卷之中格外摄人心魄,涌动着名为温柔与羞赧交汇而成的繁杂情绪。
“怎么了?”
温萝微微一顿。
“……没什么。”
*
团子给予的指引十分简单粗暴,她额心的印记简直像是一个自动导航的gps,两人方一前一后地向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温萝便觉额心一阵隐约的灼烧之感,不过分难耐,却随着两人愈发向前的行进而隐隐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千里冰封的雪原之上,飞雪如浪花闪跃,若有似无地携杂着令人骨髓之中颤栗臣服的剑意迫近二人身侧。
温萝猛然抬头,不自觉按上腰侧剑柄,却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下。
墨修然略略低垂着眼睫望着她,天生含笑的唇角此刻却不自觉紧紧抿成一条平直戒备的支线,轻轻摇头:“是迷阵。师姐,先前我便已感受到它的存在,本想以奇门遁甲之术带你规避此处,不知为何却依旧陷入了陷阱之中。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只得破解迷阵寻出生门进入秘境才可破解困境,否则,便只得在这漫天飞雪之中挥剑格挡剑气,一直走到力竭陨落。”
温萝低了低头,掩下面上稍纵即逝的不自然。
以墨修然的实力,想要避开迷阵显然是举手之劳之事。之所以与她一同陷入困境,多半是受了她的牵连。
——总部为她量身定制的秘境,怎么可能会留给她规避的余地?
温萝心下催促道:“看来已经找对了地方,所以这迷阵应该怎么破解?”团子静了静,嗫嚅道:“……不知道。这当然是你和墨修然需要考虑的事情了……如果总部把标准答案都提前给了你,那看起来岂不是很虚假?男配们也不都是傻子好不啦?”
温萝:“……”温萝:“那如果,我没能成功破解迷阵呢?”
团子:“那估计就像墨修然说的那样,任务失败。”
顿了顿,它打气道,“主人,有点信心嘛!你就当这是个游戏副本——总部不可能把难度设置得太高,毕竟你通关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但是太低也不行,不能把土著角色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呀……再说了,你现在身边跟了一个阵法大师,你还担心破不了阵?”
温萝一阵无言。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庆幸先前的自己那一瞬间的心软。
若不是她脑子一热拍板决定带上墨修然,恐怕这所谓的“总部福利”对她来说是惊吓倒还差不多。
果然,广结善缘多做善事总是没错的。
思及此,温萝重新抬眸,语气却并未过分担忧,略带了几分调侃道:“生门?这一次,若想寻到生门,需要我们做什么?”
墨修然微微一怔,下意识对上她陌生却姣好面容之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灵动而狡黠的眉眼。
他们二人上一次寻找生门之时,身处于一片虚妄却美好的幻境之中。那通红的烛火在正厅上巨大的囍字上镀下一层朦胧而旖旎的金边,正如她一身繁复又靓丽的大红喜服映衬下,更显出几分娇憨鲜活的容颜。
两人身周环绕的萤火散发的光晕柔和了他风流俊逸的脸庞,却在抹额之上间或闪跃的绚目色泽辉映下,殊丽耀眼更甚。
一瞬间的冲动模糊了字眼,墨修然模棱两可道:“只要一直跟着我走下去就好。”
说罢,他便淡淡撇过脸,指尖翻飞间凌空点出一张金灿符箓,灵风在他指尖旋转,不偏不倚地拂过那张御空悬停的符箓,登时将一阵大盛的金光打散,飘悠散入虚空。
而那破碎的虹光却并未彻底逸散消弭,反倒幽幽在晦暗的天幕之下铺陈开一条明媚的光路,曲折蜿蜒着通向天际,无声地点亮两人前行的坦途。
温萝:瞳-孔-地-震。
现在墨修然破阵已经轻松到这种地步了吗?!简直是全自动一体化服务。
这种关头她实在是无暇顾及“这种行为算不算ooc大女主人设”,脚步轻快地跟上了墨修然缓步向前的步伐。
开挂可耻开挂可耻。……可是真的好爽啊!
困难关卡一瞬间因为bug成了简单模式,而额心那枚印记也随着前行的动作而越发灼热起来,两人身侧的剑风飞雪似是感应到她体内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汹涌的狂潮一般自发向两侧散去,和着苍梧萧瑟的寒风,犹若上古传来的呜咽与叹息,诡谲神秘至极。
终于,在她落地的足尖,似有一阵仙云般缭绕的烟雾升腾而起,眉心前所未有地滚烫起来,似有熔浆在其中翻滚沸腾。
风吹雪地发出的闷雷般的巨响、寒风席卷如百鬼哭嚎般的风声、墨修然难掩惊异焦急的关切声在这一瞬如潮水般褪去。
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剑鸣之声在她识海之中惊雷般降下,几乎攫住了她的一切意识与感官,一阵来自远古的威压登时随着这声不知来源的剑吟席卷而来,摧枯拉朽之势如岳般朝着她轰然压下。
温萝下意识膝盖一软,只勉强抬手拔出及微剑死死送入身侧雪地之中,才勉强半跪着支起身子并未严严实实地栽入清冷皑皑的白雪之中。
然而,与这一阵几乎称得上难耐的压势不同,似有什么如柔波般自眉心的印记之中潺潺流淌而出,顺着经脉无声无息地流经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似初春冰雪消融之后第一滴雨,没入荒芜冰寒的地面,霎时惊起一地生气与鲜活。
“吾已在此等待万年……”
一道雌雄难辨的声音骤然在她脑海之中炸响,虚无缥缈似是无处不在。
这应当是总部为她安排的npc了。
温萝定了定心神,镇定地佯装好奇茫然般回道:“前辈,晚辈误闯此地,无意打扰,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到吾身边来……”
下一瞬,温萝便感到一阵猛烈的吸力骤然袭来,身体似是一瞬间失去了重量,化作万千尘埃与天地相融,无止境地沉浮飞跃,一个呼吸的时间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与上万年的光阴。
而眼前纷扬的雪景与俊美的男人则似是一瞬间定格,复又被一抹玄妙奇异的力量击碎,如水镜般哗啦啦碎裂坠落,随即,那些凌乱破碎的画面在一阵骤然掀起的狂风之中飘扬着拼凑,与那阵吸力一同挤压、凝聚、炸裂。
世界在这一瞬静止。
一阵空灵的笛音自一片混沌的虚无之中遥遥传来,忽远忽近、如高似低,却又不完全似是笛声,少了几分清越悠然,多了几分随性与空濛。
视野乍然亮起。
是彻目的白。
乍一眼几乎找不到其余的颜色。
依旧是冰封千里的霜雪,天色却不似先前那般晦暗昏沉,反倒灿白如芒,几乎与满目雪色融为一体。直耸入云霄的山巅之上,如银白匹练般清润的日光当空倾泻而下,一袭雪白长裙的女人静静负手立于正中,眸光平静地落在温萝身上。
一头如雪般蜿蜒而下的银发将她本便白皙的皮肤衬得更似冷玉般莹白,眉如远黛,眼波澹澹,琼鼻微翘,红唇点点,端的是精致又高华如月般令人不敢近亵的模样。
而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之中流转的光华,却似是比起身周这冰封不化的沉寂冰川还要更清冷孤寒几分,目光所过之处,似是万物万事皆不入眼入心,与尘世万千浮华无二,皆揉碎在漫天飞扬的风雪之中散入虚空。
温萝眸光微动,视线落在她腰间高悬的长剑之上。
那是一把极为质朴的木剑,无华无芒,仿佛随手自树间拆折枝桠后漫不经心雕刻而成,却似是被无数次经手摩挲,此刻那剑柄已显出隐约莹润无棱角的模样,末端甚至略略泛起乌木般的墨色。
而剑柄之上悬垂而下的剑穗上,却似是一枚剑形的镂空挂坠,山风吹拂而过之时,如柳絮般绰约摇曳,间或逸出一两声空濛哀戚的声响。
温萝恍然大悟。
这多半便是她先前听见的似笛声一般空灵的声响。
正在她沉吟之时,银发女子向她身侧踱了两步,一阵若有似无的寒梅香气登时如细细密密的无形巨网般将她笼罩。温萝若有所思地抬眸,恭敬行了一礼:“前辈。”
很显然,面前这名女子,多半是一名在四本原著之中皆未提及过的剑修大能。观她与铭渊一般无二的发色,恐怕早已飞升上界。
这秘境,十有八/九是她留在下界的剑意与传承。
该说总部算无遗策么?真不愧是大女主爽文,就连女主的金手指也都来自于同为女人的大前辈。
银发女子抬手抚过她额心,冰冷的指尖轻柔摩挲着她光洁的皮肤,极尽难言的珍重与惊喜:“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精致得几乎没有一丝瑕疵的红唇微微扬起,“吾已陨落近万年,曾以神魂为祭,只待一有缘人来此地继承吾之遗愿与剑意。”
温萝从善如流地抬头:“您需要我做什么?”
银发女子淡笑不语,抬手掀起万丈灵风,五指轻轻收拢,尽数将那浩瀚无匹的灵压凝聚为一个急速旋转的光点,轻点入温萝额心。
“以心御念,此物可助你进入吾之遗迹。”“届时,一切你便自然明白。”
随着这声尾音落地,眼前一切乍然疯也似的旋转起来,凝为一团实质的旋涡,纷扬化作四散崩裂的碎片,一阵猛烈的灵压席卷而来,将她的意识轰然推出。
这一瞬间,温萝只觉得额心似是没入了一滴融雪,那阵莫名的灼烧感仿佛在一瞬间被这轻描淡写的光晕与清冷一一抚平,先前被热意炙烤得略有几分混沌模糊的意识也在这一刻乍然清醒,依稀感受到腕间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扣紧。
旋即,自墨修然搭于她腕间的指尖传来一阵大盛的灿金色虹光,光晕如水波流动般寸寸沿着她烟粉色纱织长袖上移流淌,裹挟着一抹沁人心脾的舒畅之意透过肌理直涌入灵台,登时令她自先前那阵来自秘境传承而生的强大威压之中更挣脱了几分。
温萝勉强抬眸,对上他关切的视线与不自觉拧紧的眉眼,安抚般弯唇一笑:“我没事。你口中所说的生门,我已经找到了。”
说罢,她掌心微抬,按照方才在识海之中炸响的声音所指示的那般,凝神静气,只觉得一阵温热如流水般的感触自眉心缓缓荡漾开来,沿着体内奇经八脉潺潺坠落,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能量尽数汇聚于掌中。
随着一阵大盛的绯色虹光,两人身周原本一眼望去毫无差异的雪原骤然震颤起来,似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能量意欲喷薄而出,激起一阵奔雷般轰鸣的巨响。
地面之上堆积的霜雪倏然颤栗着飞溅而起,在虚空之中悬浮、凝聚,眨眼之间便汇集成一片遮天蔽月的白芒雪幕。
温萝连忙抬手回握住墨修然扣在她腕间的指节,果然,下一瞬便觉眼前一花,眼前景致纷扬变幻,最终定格在一片静谧安宁的虚无。
如林万剑沉默地沉入一片寂静无声的汪洋,天幕之上群星璀璨闪烁,却并无月色,也无云雾,仅余剑风无声地在空间之中穿行,间或拂动两人脚下狭窄小路旁望不见尽头的死海般无波的水面。
温萝垂眸向水面之中望去,只见其中密布的长剑之上纷纷裹挟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银光剑气,与水面之上坠落的星光交相辉映,闪跃出一片沉宁却绚目的绘卷。而那水面清澈得近乎无法以肉眼分辨,若无细碎反射入眸底的光晕,几乎似是有一柄柄长剑悬浮与两人足下,恢弘壮丽至极。
此处无端令温萝回想起曾在柏己支线之中进入过的元渊剑域。
不过,比起被锋芒毕露的长恨剑自发吸引而来的、戾气极重的无主之剑,此地沉眠的万剑显然平和宁静了许多,正如先前在识海之中她见到的那名银发女子,无华却蕴着无穷的力量,几乎臻至剑道至高的水准。
在四本小说剧情融合的世界里,她的身份究竟会被合理化为哪一位先前极少出现的角色?
清越悦耳的男声却陡然响起:“师姐,你来看。”
温萝连忙将视线自足畔剑池之上挪开。
墨修然不知何时已向前行了数尺,面前是一尊高大数丈的巨剑石雕,剑柄之上雕着栩栩如生的盘龙火凤,剑身之上则篆刻着密密麻□□朴的符号与文字。
“此座剑冢,乃是万年前五洲大陆第一位横空出世的剑修所有,如今后人所修的剑道,大多都避不开她当年开辟的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