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不为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群臣身上扫过,似乎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声轻叹却宛如一记重锤敲下,生生将那些本还心有不忿、企图站出来理论理论的大臣敲醒了,一个个颤抖着身体调整姿势,跪得更加标准了。
居然没有一个铁骨铮铮的大臣站出来,宁死不屈地与自己这个暴君进行抗争,原不为心中感到深深的失望。
他摆了摆手,大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早被禁军包围,黑色的人潮分作两边,恭敬地目送他离去。
……
从原不为突然暴起,系统999就陷入了一片懵逼之中。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宿主毫不留情关进了小黑屋。
等它再次被宿主放出来,迎接它的就是宿主好奇的疑问:“你之前所说的‘科技’是什么?是某种与法术不一样,不需要依靠灵气便能施展的‘法术’?”
有用的时候随时召唤,没用的时候一脚踹进小黑屋,这宿主真的不当人!
系统999还在生闷气:【一个活生生的穿越者摆在眼前,宿主却暴殄天物把人杀了。本系统还能说什么?】
就算皇帝是死于中毒,事后都还能遮掩过去,毕竟宿主从来没承认过下毒之事。
然而,宿主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动了手,难道还能将所有人灭口吗?
这下主角的仇恨值绝对已经爆炸,它的反派洗白任务妥妥凉了。
想到这里,系统999就陷入了自闭。
“穿越者?”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新名词,但原不为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
皇帝编造的仙人之说自是骗不过他,想来对方或许也如他一般,是不属于这里的外来之人。
【据本系统分析,皇帝应该就是来自千年后的穿越者。所谓科技文明,是普通位面最主流的文明体系,宿主若是选择与他合作,或许能加快这个世界的进步,让整个北黎空前发展起来。】
最重要的是,那就还有洗白的可能。
大概是为了让原不为后悔,深刻记住这次的教训。它又在原不为眼前投影出了一片淡淡的光幕。
【按规定,除了监督宿主完成任务,本系统无法为宿主提供任何帮助,包括给出其他文明体系的技术资料。】
因此,光幕上只有对于科技文明社会的科普,却没有任何技术显示。好比可以通过科普看到飞机火车的图片,知道这样的交通工具有哪些强大功能,但如何造出来,运用了哪些技术,却一片空白。
原不为认认真真将所有科普看完,像是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世界。
“有意思。原来人间界还能这样发展?”
喃喃一声,他双目中的光辉越来越亮。
系统999泼起凉水:【但宿主却亲手将这样有意思的发展掐断了。】
——这系统似乎是眼看着完不成任务,彻底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了,居然敢接二连三地怼宿主?
刚才原不为没有反应,是为了从它口中套话,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
原不为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再次将系统999屏蔽起来。
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蜜饯,原不为一口吞掉一个,唇角的弧度都仿佛甜了几分。
“虽然的确很有趣,但已经被人走过的路,照搬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看着自以为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的人,最终希望破灭,一切落空,心态崩溃,怀疑人生的表情,不是更有意思吗?
·
天子驾崩,新帝即位。
偌大京城一片缟素。
按祖制,先帝驾崩,太子即位后,要先守孝二十七天,才会正式登基。
新君正式登基后,改年号景和。
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朝会上,新帝接连下了数道旨意,作为接下来十年内的目标。
后世将之称为“景和五策”。
其一,重修律法,尤其是税律。
此事要根据天下各地的实际情况,慎重分析之后再作出决定。首要是田税,这就牵扯到清田亩,查隐户等棘手的问题。
其二,重视百工,尤其是医学。
这是关于科技文明的那些科普带给原不为的灵感。醉心仕途的萧致终于得到展示才华的机会,在即将建成的百工院中提前拥有了一席之地。
其三,修改军制。
以往的军制过于苛刻不近人情,原不为结合当下条件进行了改动。同时,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有功之士也得到了应有的嘉奖,原不为将北方无主之地按照军功一一分给了他们。
相信用不了几年,满目疮痍的中原便会恢复旧貌。
其四,改革科举,或者说大兴教育。
科举制度才兴起不过百来年,当今天下世族势大,寒门黎庶子弟本就读书艰难,即便偶有能出头之人,想要参加科举,也必须获得世族的举荐名额,否则便永无出头之日。
新帝在各地设立书院,允许寒门黎庶子弟入内读书,并取消了举荐制。
其五,开海禁。
五条新政甫一发布,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放眼整个天下,中原之地被羯胡人践踏得如同一张白纸,可以随意作画,南方却还保留有最完整的世族力量。
这五条政令无一不是在触犯他们的利益,第一条和第四条更是要挖了他们的根基,吞了他们的血肉。
……
丞相府的书房中。
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苏丞相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先帝驾崩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然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之中,让他心中对于这位喜怒无常的新帝忌惮恐惧到了极点。
当初原不为作为太子监国,只是试探性抛出了一些政策,朝堂上便有大批世族之人激烈反对。
若是出于公心也便罢了,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都是为了私利。
当时,还只是太子的新帝笑眯眯应了,没有半点要争辩的意思,看上去十分好说话。
却在皇帝驾崩当日毫不留情挥起屠刀,将这其中反对最为激烈的数位大臣,直接打成了谋害君父的叛贼逆党,当场诛杀于太极殿门口。
鲜血染红了白玉台阶,血腥味久久不散。
没能跟去皇帝寝宫,“有幸”在太极殿外当场目睹这一幕的群臣,尽皆失色。
哪怕再次上朝,从此地经过,也忍不住面色发白,回忆起当日迸溅而出的鲜血。
但与苏丞相等几位重臣相比,这些人又是幸运的。他们终究不曾目睹堂堂天子却被人像杀鸡一样杀死于榻上。
哪怕没有被新帝灭口,但这几位大臣仍是日日担惊受怕,惴惴不安。每日睁开眼,都像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这其中,苏丞相尤甚。
论公,他与江南世族之间的关系,比那些被杀的大臣只深不浅。只要他一日还在朝堂之上,就始终是一面旗帜;论私,他多年来唯皇帝马首是瞻,也曾按照皇帝的意思暗暗打压过太子……
只不过他为人较为圆滑,哪怕是反对太子的政策,或是打压太子一党,也总是习惯性留一些余地。
如今太子留着他这个受人吹捧的“世族领袖”不杀,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也没有动,反倒直接将声望最隆的几位中流砥柱一网打尽,还冠以“逆贼叛党”之名,简直与釜底抽薪无异!
苏丞相在朝中屹立多年,早就练就了无比敏锐的嗅觉,立时察觉出了这位新君无比坚决的决心。
自古豪强世家,清清白白的几乎没有,隐匿田户,偷税漏税,上下勾连,欺压百姓……种种事情却不少见。只要皇帝愿意去查,几乎一查一个准。
尽管给出的是“谋害先帝”这样扯淡的理由,但苏丞相毫不怀疑,陛下手中必然早就有了那些人切切实实的罪证。之所以没有将之放出来,不过是还不想与江南世族、豪绅彻底撕破脸。
被杀的这些人无疑是他给出的警告!
若是其他人再不识相,继续与皇帝作对,陛下将手头那些真真切切的罪证放出来,炮制一场大案,牵连者就不止这些人了。
虽然他是这么想,却无法改变其他人的观念。别看他位居丞相之尊,但也不过是庶子出身,那些以血脉为骄傲的世家大族,表面上捧着他,内心深处可不见得看得上他。
奈何,他们远在地方,不曾身处朝堂之上,更不曾见过新帝的真面目,还以为能拿对付先帝的手段应付他。
新帝的所作所为深深激怒了他们。
这才有了如今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书房里,听对方说完他们的计划,苏丞相一言不发,后背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谢兄三思,当今陛下并非那般好相与的人物。此事陛下已留有余地,不如退让一步,避一时之锋芒……”
他试图规劝,对方却毫不客气地将之打断:“退让一步?先人数百年积累的家业,岂能说让就让?你可知小皇帝那些政令一旦实行,会让我等蒙受多大损失?那是每年至少数百万两的白银!”
他说话时理直气壮,底气十足。
数百年经营,这些大世族早就将江南视成了自己的地盘。如今皇帝却试图夺走他们的东西,分给那些庶民,简直可恶!
若是没有他们奉上白花花的银子供养军队,皇帝哪里能北上中原,再塑江山?如今却要过河拆桥!
更别提兴建书院,改革科举,更是荒唐!那些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有何资格玷污圣贤之书,与他们同处朝堂之上?!
这人丝毫不曾想过,他们的银子本就来自民脂民膏。供养着朝廷大军、文武百官,乃至天子的人,其实是天下百姓。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属正常。
苏丞相还想再劝,这人却执意道:“我等已打定了主意,你也莫要多劝。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说完便拱了拱手,甩袖离开。
出了书房,这人看一眼身后,心中暗暗冷笑一声。
“小婢养的,果然登不得台面!当初在先帝面前奴颜婢膝,如今又在小皇帝面前摇尾乞怜,真是丢尽颜面。”
书房内,苏丞相沉默良久,铺开桌上白纸,开始缓缓研墨。
“真是自找死路啊……”他摇摇头,长叹了一声,“我可得想个法子脱身才行。”
于是,他提笔而就,将方才那位“谢兄”所言一字不漏记了下来。
或许哪一日,这就是他脱身的底牌。
然而,苏丞相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就在当天晚上,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位“谢兄”,在皇城司的昭狱里。
被皇帝趁夜请到昭狱中,原本满头雾水的苏丞相,见到这位“谢兄”的第一眼,立刻恍然大悟。
此时,这位出身世家大族,自小在金玉窝中长大的江南谢家嫡子,身上虽毫发无伤,却垂头丧气,神色灰败,再不复原先骄傲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