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克制不住心头狂喜,暗道:“当年那负心人,修的也是绝顶功法,若是当年不曾骗我,据说也是整整四个时辰才窥得门径……而现在可有一刻钟?他没有说大话,他是真的天资绝世,真的有望在将来胜过那负心人!”
狂喜与仇恨的火焰在她眼睛里交织,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让那冷如冰雪的脸上现出了诡异的酡红。
“什么天下第一剑!你不是不要我们母子吗?我偏要让你瞧一瞧,这个你不要的儿子将会远远胜过你!我要倾尽全力栽培他,让他狠狠摧毁你的剑道,践踏你的骄傲,夺走你的声名——让你为当年选择容清月那个贱人……背叛抛弃我……而后悔终身!”
哗啦啦啦……
心中发狠之际,迟晚晚身上的真气不由自主倾泻而出,石室中的无数竹册立时如同被狂风卷起,一下子飞了起来。
这哗然作响的声音惊醒了原不为。
他侧身看来,周身天道自然般的意境尚未散去,一双眸子淡漠,平静。
竟显出几分苍天无情的浩渺。
四目相对,迟晚晚全身一震。
这一瞬间,她像是从这双眼睛里触及到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穹苍。
·
魔门与正道之所以有别,正是因为魔门功法更走极端。天地人三脉,核心功法各有精妙之处,却也各有缺陷。
“天”脉讲究大道无情,上探天道之理,容天心于己心,修为愈是高深,便愈是近“天”,而摒弃凡俗之情。
所谓焚焰心法,正是焚尽心中凡俗之欲念,淬炼一颗纯粹道心。而欲念愈少,道心愈纯,便愈发缺乏人情。
以往的焚焰圣宗宗主便是如此,天资越高,修为越可怕,越是非人而近神,若是修炼到了极致,一心上探天道,甚至连焚焰圣宗都懒得理会。什么魔门正道,更是不可能放在心上!
且天脉功法极为危险,倘若一时走了岔道,走火入魔,很可能演变成绝情灭欲,弑亲杀友的大魔头!
这便是天脉三宗始终无法领袖魔门的原因。天脉大宗师能惦记旧情,维护宗门就不错了。一个个修到最后,什么野心都没有了,心中目标唯有破碎虚空。
地脉则讲究大势,顺势而为,逆势而动,于天下大势变动中磨砺道心,这样的做法与道家“扶龙庭”有几分相似,往往只有在皇朝更迭,势力变动的乱世中,修为才会飞速精进。
而如今皇朝没落,江湖格局维持了数十年,黑白两道正处于平衡之间,地脉三宗修行迟缓,不曾出现过一位大宗师。
至于人脉所修,则是红尘道。人脉传人游走红尘,观世间百态,于七情六欲间修行,若是深陷红尘罗网之中,则道心尽废,一旦超脱其上,则大道有成。
遍数魔门天地人三脉,天脉对天资要求极高,难度亦是极大,地脉更讲究天时地利,唯有人脉恰处其中,难度适当,要求亦不苛刻。因此,人脉三宗最是兴盛,曾出过数代领袖魔门的人杰。
而这一代,由于并无惊艳之辈出世,魔门三脉九宗至今仍是一盘散沙。
若真想脱颖而出,非得焚焰心法大成,一力镇压其他魔门宗师才行。
迟晚晚本也有望修成焚焰心法,只要她愿意放下心中的一切爱恨。只可惜,她却做不到,一身修为只能止步于此,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原不为身上。
只是,原不为的表现实在超乎她意料。
……他似乎……太过优秀了?
·
哗啦啦啦……
在迟晚晚的真气牵引之下,纷飞的竹册又纷纷归拢到了原地。
石室中天地自然的意蕴还未散去,少年被狂风吹起的发丝重新披散到身后。他一双平静淡漠的眼睛,与迟晚晚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触及少年眼底那一抹空明冷彻、无想无念的目光,迟晚晚心灵之中的种种情绪都好似要随之消散。
像是无垠的苍穹覆盖下来。
某一瞬,迟晚晚心头生出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恐惧。
下一瞬,原不为轻快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与往日无异的微笑来。
看上去温柔,愉悦,满含期待。
“这就是焚焰心法,我好像会了?”
迟晚晚没发现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柔声道:“不错,阿雪你悟性颇高,已是初窥门径,只要日后勤加修持,定能修至本门前所未及的最高一层。”
她没说的是,若想最终修成大宗师,必要斩去一切执念与羁绊——到那时,即便为了修行,他自会与那负心人一决。
少年闻言,唇边的笑容愈发欢喜了。
迟晚晚用满含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是她自小养大的孩子,她一手塑造了这孩子全部的认知,提前在他心中种下了执念,她清楚明白他本性中对亲生母亲的眷恋与孺慕……况且,他看上去是如此的乖巧,对她如此的亲近与信任,似已将她视作唯一的倚靠。
……那么,她又在怕什么呢?
不,他和那个男人不一样的……他永远,永远,永远不会背叛她!
第52章 宗师4
焚焰圣宗上下很快发现,宗主变了。
以往她只在意两件事。一件是练功,一件是督促少宗主练功。
她虽生得天姿国色,却极吝向外界展露这份美丽,终日呆在那座空荡荡冷幽幽的大殿中,像是蝙蝠栖居在巢穴里。
右护法秋霜就是她的眼睛和嘴巴,是她最贴心的手足,将圣宗上下的见闻带给她,也将宗主的命令传达给圣宗上下。
而现在,她却主动走出了巢穴,开始关心焚焰圣宗内外的事务。她的热切不加掩饰,倘若能立刻让整个焚焰圣宗的实力提升一大截,只怕她会不惜一切。
非但如此,迟晚晚对亲生儿子的态度更是大变。她仿佛一朝幡然醒悟,慈母情怀姗姗来迟,终于意识到了以往的过分苛刻,变得柔情似水万分。
似乎这原本于她而言不过尚算趁手的工具,突然变成了心尖上的珍宝。
也许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不仅只是一柄好用的杀人的剑,还拥有非凡的智慧与天资,有着更高的培养价值。
——曾经她对迟见雪那般苛刻,不过是心中早已料到以这个儿子的天资秉性,绝无可能战胜楚天南。唯有以最极端的手段,将他磨砺成一柄最锋利的刀。
当原不为仿佛一朝觉醒,表现出更甚原身的天资,让迟晚晚看到了向楚天南复仇的希望,她立刻变了态度。
原不为获得了迟晚晚的倾力培养。
门中最珍贵的神功秘籍任他随意翻阅,两位一流顶尖高手随时为他护法,朝廷新科及第的状元郎绑来替他启蒙……江南的点心,北海的珍珠,大漠的奇花……但凡他喜欢,无有不应。
曾经缺失十年的母爱,仿佛一夕补全。
而原不为的表现没有让她失望。
……
依旧是雪天,天空白惨惨一片。
雪地里,原不为已站了许久,他的发丝与衣袍,都染上了雪白,盖住眼睑的睫毛上亦覆上了一层霜色。
他周身的真气波动越来越微弱,渐渐的,整个人好似与风雪融为一体,神意融于天地之间。
他好像化为了一缕清风,一片飞雪,化为天地的一抹吐息。
下一瞬,少年平平常常探出手,并指如剑,轻易便将一片纷飞的雪花斩作两半。随着他伸手在半空划过,宛如泼墨作画般自然,无形的真气便随之牵引而动,将四周靠近而来的飞雪尽数甩了出去,方圆三米之内,一片干干净净。
而那被甩出去的雪花,亦非杂乱无章,竟是在半空中被气劲分割成了千万缕,徐徐铺洒而下,宛如一片银白色的细沙,均匀地在地上铺开了一圈。
“不错,少宗主对真气的控制愈发精妙入微了。”
纷纷扬扬的白雪中,这一抹绿意尤为显眼。绿色飞袖宛如柳枝拂开风雪,右护法秋霜走过来,眼中满是赞叹。
原不为冲她微一颔首:“右护法。”
以往迟晚晚从不理会焚焰圣宗诸多大事,从早到晚都在监督原身练功,而今她既决心重振圣宗,便将这一任务交托到了最信任的右护法秋霜身上。
在原不为面前,迟晚晚自是不会说出心里话。只说左右护法俱是一流顶尖高手,如今原不为初窥武道,需要有人在一旁护持,以免走了岔路。
他若有任何需要,亦可直接找右护法。
右护法秋霜是个奇怪的人。
她是迟晚晚身边最忠实的鹰犬,迟晚晚所下达的命令,即便是让她去死,她也不会迟疑;用安彦的形容,“她不像是魔门出身,简直比那帮正道还要更守规矩”,若论圣宗的门规谁能记得一字不差,只怕连执法殿长老也不一定,而右护法秋霜一定可以做到。
迟晚晚要她来替原不为护法,她就真的做到了寸步不离,原不为练功多久,她就站在旁边守了多久。
她认真向原不为还以一礼,语气中仍是掩不住的惊叹:“少宗主天资罕见,短短时日武道境界已登堂入室,若非真气不足,几可与江湖高手交锋……要不是亲眼所见,属下实在难以相信。”
原不为道:“许是因为焚焰心法本就非凡吧。毕竟是圣宗无上功法。”
“不。同样修炼焚焰心法,当年的宗主、先代宗主,修为进境如何,属下一清二楚。”秋霜认真摇头,反驳道,“是少宗主与天脉功法太过契合,少宗主天生就该是我焚焰圣宗的圣子!”
迎着绿衣女子太过笃定惊叹的目光,原不为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
他轻笑道:“许是如此吧。”
说话间,一样东西突然自他身后横空飞来,带起一阵强烈的破空之声。
原不为头也没回,手腕自袖间翻出,便有无形的真气流旋转而起,牵引着那样东西划过一个半圈,稳稳落在他掌心。
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匣子。
揭开之后,便露出排列得整整齐齐,满满一匣子的点心。每一个看上去都有它的可爱之处,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原不为一下子陷入了选择困难症。
他不由认真感叹了一声:“今日始知皇帝后宫三千的烦恼……”又看向来人,“安护法有什么好建议?”
安彦居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一想,他同样认真地说道:“其他的少宗主都尝过了,不妨试一试今日第一回 做的冰镇梨花糕。”
原不为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右护法秋霜看向安彦的目光已经颇为不善,满脸都写着“你这是在带坏少宗主”一行大字,简直将左护法安彦当作诱惑圣宗一代圣子堕落的罪魁祸首!
莫名背了一口黑锅的安彦,在她杀气逼人的目光下,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右护法,轮到我了。”
秋霜冷冷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左护法,自重。”这才离开。
安彦:“???”
直到她走出很远,安彦还能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杀气。
他神色莫名,一脸无辜:“莫非右护法已经知道我昨日刺杀任务途中,跑去天香阁喝了花酒?”
“不对,她若是知道,怎会不向执法殿揭发?这不太符合她的作风……”
再联想到那句自重……他的脑洞越开越大,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惊恐。
……难道……她竟然馋我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