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右护法!
那我是该拒绝呢,还是假意屈从呢?似乎假戏真做也不错……
啪!
一捧冰雪迎面泼在他脸上,打断了安彦的幻想,少年慢吞吞的声音随之响起。
“虽不知安护法你在想些什么,但多半都是妄想……倒不如认真考虑一下我上次的建议,彻底顶替右护法在宗主那里的地位,至少这更有可能实现。”
上次的建议?
听到这个魔鬼般的声音,安彦一个激灵,下意识夹住了腿。
顿时,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他怀疑人生的目光落在了少年人畜无害的脸上,就见原不为一脸求知若渴地问道:“安护法应当是来教我幻虚诀的心法吧?不知以你的隐匿功夫,在当今江湖能排第几?”
听他问到这个问题,安护法顿时忘了其他念头,神色傲然:“少宗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若论隐匿刺杀之能,江湖上能超过安某人的,最多不过三人。”
“原来还有三个。”失望.jpg
安彦:“……?”
虽然好气好气,但想到这是少宗主,他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来:“闲话休说,我来教少宗主幻虚诀该如何修炼……”
安彦感觉自己此时的记忆力达到了人生巅峰,连多年前修炼幻虚诀时那些无比变态的桩法和机关都一个不漏地从记忆中翻了出来,就要让这位少宗主好好享受一番来自前辈的毒打……
但数个时辰之后,望着只需一遍就记住了所有要诀和关窍的原不为,他再次陷入怀疑人生的境地。
愉快(安彦打出一排问号)而充实的修炼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
天山之上的大雪终年不曾消融,像是一层又一层雪白涂抹在天地之间,近六年的光阴倏忽而逝。
“不对,你练错了。”
风雪漫天,少年清朗的声音随着风雪一同传开:“此步法讲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变幻莫定,突出一个‘幻字’,似你这般已是将之桎梏在了框架之内……”
随着这道声音,漫天飞雪仿佛化作无数飞剑,以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着雪地上的人影飞射而去,每一剑都直指其破绽所在,迫得他不断变换身形,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最终被一“剑”划破衣襟,彻底停了下来,好不狼狈。
“呼……”
安彦嘴中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深深低下了头来,声音既敬且畏。
“多谢少宗主提点。”
远处的人慢慢走了过来,他竟是在遥隔数百米之外凭空以真气操控飞雪,作出了刚才那堪称不可思议的举动。
安彦对此早已习惯了。
当年他受命教导这位少宗主武学,但两人之间的地位不到两年就易了位。这几年来,反倒是少宗主提点他的时候居多。而这件事,即便宗主也不知道。
哪怕安彦自诩是如今最清楚这位少宗主底细的人,也不明白,他如今的修为境界究竟高到何等境地。
安彦恭恭敬敬地低垂着头,听不到来人半点脚步声,甚至不知对方是去是留。
但他的姿态却半点不曾改变,若是有可能,他甚至将腰都深深地弯下去。
或许其他人只以为少宗主武学天资极高,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多年来一心修炼只为复仇,且对宗主孺慕至极,加之平时为人虽冷淡却也谦和,实在是个极好相处、也极易看透的人。
想到曾经听闻某些人在背后如此议论,安彦简直想要呵呵笑出声。
这些人对少宗主的误解实在是太大了。
只有当初第一个主动靠向他的安彦心中清楚,这位少宗主是如何的深不可测。
——这些年来,他突飞猛进的武道修为,他在圣宗上下广泛结下的“好友”,乃至出山门执行任务之时,顺便做下的某些事,都是出自这位少宗主的授意。
即便如此,他仍对这位少宗主感到难以揣测。
在他面前,安彦仿佛变成了一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于深夜之中,推开家门,面对大门外一片茫茫的黑暗。好奇与恐惧,探究与敬畏,一并在心中涌动。
太多的秘密将安彦的腰压得深深弯了下去。直到少年的声音在他耳边淡淡响起,风雪也好似散了开来。
“准备一下,我要下山。”
第53章 宗师5
黄昏时分,远山一片赤红。
绯色的云霞将天空与群山一同染遍,像是苍穹漫出的鲜血。
燕非池正在逃命。
他自幼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将一手家传的惊鸿刀使得出神入化,一般的江湖好手少有人可在他手下撑过二十招。
但此时的他却正在逃命,像只慌不择路的兔子。
他本是江南镖局总镖头燕行的独子,出门向来前呼后拥,衣食向来精挑细选,随身的佩刀便足以抵上一整间酒楼,即便出行的马车也日日不重样。
但此刻,哪怕是他的亲爹还活着,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也认不出他了;哪怕是一个篷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看起来也不见得比他更狼狈了。
身下的骏马在发出哀鸣,燕非池狠狠抽着马鞭,顾不得这匹曾被他视为珍宝的爱马变得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身后的追杀声渐渐近了。杀气伴着云霞一同弥漫而至。
骏马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轰然栽倒在地。
燕非池被狠狠甩在地上,顾不得其他,落地的瞬间就地一滚,足尖点地而起,整个人便一下蹿了出去。
他敢肯定,过往十八年,自己的轻功从未使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
穿过密林,掠过小道,燕非池看见一间破败的庙宇。
暮色如血铺在庙宇上。
燕非池分不清他看见的究竟是夕阳的余晖,还是自己身上涌出的鲜血。
他再也坚持不住,带着满身伤势,踉跄着一头扎了进去。
这时,燕非池才发现,庙中有人。
那是一对主仆。
作仆从打扮的中年汉子貌不惊人,正在地上收捡柴火。
他一身气息平平,看上去宛如山中迷路的樵夫,但一双手掌却结实有力;他收捡柴火的动作快速不失从容,光滑的指腹却没有半点刮伤。
这一看就是一双不简单的手。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而能以这样一位高手为仆从的人,身份自然就更不简单了。
燕非池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极力向两人所在又行了几步,踉跄栽倒:“救……”救我!
他抬起头来,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之前那位仆从在前面拾捡柴火,将他身后的主人遮挡了大半,燕非池只能看见一截雪白无瑕的袖摆。
但此时正面与这人相对,燕非池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目。
那是一位很年轻、也很俊秀的公子。
他眉目疏淡,安安静静坐在神台之下,一身雪白的轻衣随意铺散在干枯的稻草上,神态中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犹如置身于金堂玉殿之中,衬得那神台之上的神像,都变成了拙劣的赝品。
即便逢此绝境之时,燕非池仍是忍不住心生惊叹——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人物!
许是重伤在身,又心神松懈,燕非池一个踉跄栽倒时,身体便不受控制向前一冲,往那年轻公子身上栽去。
一瞬间,他心头竟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个念头:“我这是几日不曾换洗了?若是被人一掌劈将出去,该不会没死在仇人手上,却要死在这里了吧?”
燕非池这不合时宜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他根本没有机会靠近那年轻公子,斜地里就突然伸出一根柴火,简单一挑,便将他绊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掌便提起了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提溜起来,足足离了那年轻公子十步开外才罢休。
燕飞池被甩倒在地,眼看着那貌不惊人的中年仆从将那年轻公子身遭清理的干干净净,点起了柴火,便毫无高手风度地守在一边,宛如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
“少……公子,这人要不要……”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燕非池,恭恭敬敬地朝年轻公子低下了头来,问话时轻声细语,却带出了杀气。
仿佛只要那公子轻轻点下头,他便会毫不犹豫,取了燕非池的小命。
那绝不会比他拾起一根柴火更麻烦。
燕非池紧张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白衣公子看他一眼,道:“这破庙不是我家的,即是有缘相聚,倒也不必喊打喊杀,平白煞了风景。”
燕非池缓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正要开口,脸色却突然变了。
暮色四合,阵阵梅花香气突然飘了进来,杀气随着花香一同飘荡而至,如暮色一般无处不在。
他扶着刀缓缓站起,看向庙门方向,口中则是无奈一叹:
“这位公子好气度,燕某真恨不能早日与公子这等人物相识。只可惜,煞风景的人……已经来了。”
夕阳西下,几条人影已出现在门口。
那是三名紫衣人。
几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衣衫是上好的绸缎,就连腰间的佩剑都寒光闪闪,剑柄处镶着几颗硕大的宝石,极是不凡。打眼看去,实在不像是杀手,倒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
这三人脸上戴着同样的半边铁面具,只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连身形都极为相近,看起来便宛如一胎所出的兄弟。
“燕少镖头,请吧。”
中间的紫衣人缓缓拔出了剑,语气很是有礼,动作却半点不客气。
“……有人在等着你。”
燕非池握紧了刀柄,冷冷道:“那人是谁?究竟是谁指使你们出手的?”
他感叹道:“至少百两黄金才能指派的紫衣杀手,一请就是三位,好阔气的做派!那个人究竟是谁?”
“干我们这一行的,最紧要是嘴严。”紫衣人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少镖头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请——”
最后一个字落下,三人几乎是同时出剑,出手的时机,动作,乃至于一剑刺出的力度,都浑若一体,默契十足,将燕非池彻底封锁在了中间。
三道剑光当头将他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