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他人若有所思,她才继续对这群见识不够的镇民说道:“换做以往,我们谁会想到,大家会有勇气反抗执政官的命令,违背约定俗成的规则,选择拼死一搏,而不是待在家里绝望地等死?”
那些见识过更广阔世界,拥有反抗的力量与决心的人,或许有这个勇气。但一群土生土长的镇民,却绝对没有。
可以说,那一天的他们是突破了自己心中的枷锁,做出了从未想过的举动。
在她的引导之下,众人也不禁回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们最终选择打破规矩时,心境的巨大变化,脸上都现出了自豪。
对他们来说,这的确是值得吹一辈子的事。可能到老了都要在子孙面前炫耀。
伊文斯夫人这才笑起来:“是我们自己先迈出第一步,这才赢得吾主眷顾。若是大家以为日后就能以神眷者自居,风光无限,那就大错特错了。”
“——吾主不会眷顾不求进取之徒。”
伊文斯夫人这一番话说下来,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们重新变得清醒,也回归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那就是,不再站在原地歌功颂德,而是继续向前走,追求更广阔的人生,敢于突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铚锢,从不起眼的小角色变成重要的配角。这才是真正的虔信者对神明之道最好的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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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尼亚小镇解除了封锁,那么前往紫罗兰市的道路就通畅无阻了。
距离聚金商会通知的时间还有几天,原不为带着一行人离开庄园,来到了科里亚小镇上,所过之处仿佛焕然一新。
原不为的到来很是引起了一番瞩目。
这具躯壳本就卖相颇佳,尽管原本阳光般灿金的长发早已染上了如墨的漆黑,但这分毫未损他的风仪,只是让少年本身的气质变得深沉神秘了许多。
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简直让不少人怀疑这是不是来自北大陆哪个小国的王子。
原不为在沿途一路注视中神情淡定。
信徒里面,那些紫罗兰市本地人早几天就被派出去收集情报,拓展关系网;剩下的其他人,包括伊贝特在内,则是跟在他的身边。此时此刻,这一行人简直就像是王子带着他的侍从团出行。
要是换在之前,哪怕是在伊文斯夫人提醒前,这样大的阵仗,科尼亚小镇的镇民都应付不过来,但现在却不同了。
有热心的镇民主动引路,请原不为等人来到镇上唯一一家旅店兼酒馆暂住,第二天再继续上路。
酒馆不大却很整洁,一楼厅堂中,一桌桌客人谈笑风生,很是热闹。完全看不出前几天他们还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伊贝特等人看得啧啧称奇。
作为深知内情的人,他们很清楚如今的科尼亚小镇发生了何等变化,而这变化的一切源头又指向了谁。
还有人忧心忡忡地找上了伊贝特,感觉身为信徒的他们实在是太过没用,而今教宗大人又收揽了一整个镇子的信徒,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比他们这群小孩子靠谱得多,这让他们有些焦虑。
——没办法,工具人都开始内卷啦!
伊贝特却不担心,反而宽慰他们:“之前我也和你们一样担心,不知道自己能为教宗大人做什么,但看过科尼亚奇迹后,我反倒不担心了。还记得教宗大人之前说过的吗?——神像、祭坛,教堂,乃至信仰,都并非必须之物。吾主并不在乎。真正奉行祂道的虔信者,其信念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渴求。看到这些人的求活之举,我就懂啦!”
“——教宗大人吸纳我们入教会,本就是因为我们奉行了吾主的道。主动选择加入教会那一刻,我们就做出了吾主所乐于见到的改变,得到了祂的眷顾。”
这样说着,他脸上的笑容尤为灿烂。
“现在看来,我们还能做到更多。”
其他人惴惴不安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恍然大悟之佘,都露出了笑容。
这些天来,他们之所以不能安心,就在于总认为自身并没有多少用处,不过只是被拯救被可怜的对象。总担心哪一天这份怜悯消失,再次回到过去流浪的日子里。所以,他们才如此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有用,想要留在教会中。
但现在,伊贝特的话点明了一切。
他们并不是完全无用的。鼓足勇气做出改变的那一刻,他们就获得了神明的注视,他们并非被可怜被施舍的对象,而是契合神明之道的传道者。
他们不仅仅可以不断改变自身的命运,甚至能像伊文斯夫人那样,去改变更多人的命运,让神明的光辉更为广传。
……
原不为可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两拨工具人正在自发主动进行洗脑,争取成为对他更有用的工具人,在旅店中吃过晚饭后,他就施施然上了街。
难得来到新世界,当然要好好逛逛,好好玩玩,看看和其他世界不同的风光。要是能有一些特色的点心就更好了。
他就这么边走边逛,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一条十分偏僻的巷口,发现居然有不少人都向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这些人穿着长袍,脸上戴着一副乌鸦面具,仿佛要去参加化妆舞会似的。
原不为好奇地左看右看,顺手以魔力元素拟形出一张乌鸦面具戴到了脸上——他不知道这面具的灵感就来自于他这位给小镇居民带来了生机的“神使”。
然后,他就非常自然地混进了人群里。
一刻钟之后,跟着这群人一路来到小镇后山,看到特意腾出来的大片空地上,那座高高筑立的神像时,原不为懵了。
只见那神像通体以雪白的大理石雕成,做工有些粗糙,却带着原始粗犷的美。那是一个难以辨别男女老少,周身裹在长袍中的人影,一只漆黑的乌鸦蹲在祂肩头,每一片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赞美吾主!”
短短几天时间就行动力超强地搞定了这一切的伊文斯夫人已是率先低下头来。所有人都整齐一致地低头开始祈祷。
“你是打破秩序的篡道者,更改规则的织理者,时刻追逐变化的无定之理,创造一切未来的初始之因……乌鸦是你的神使,指引着命运迷雾的通途。你是编织于命运之中,永恒至高的规则。”
上百号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们低头祈祷的动作整齐划一,气氛无比狂热。
混迹在其中的原不为:“???”
……他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群人原来是来搞邪教的。不对,信仰的是他,这哪能算邪教呢?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鲜明出众,他不得不同样低下了头,与他们保持一致。
“嗐!身在现场听这么多人鼓吹自己的彩虹屁,连自己都不得不加入其中,这可真是……”原不为忍不住对系统999感叹了一句,语气很是唏嘘。
系统999猛“点头”:【没错没错,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原不为:“不,是太爽了!”
系统999:【……】
……好叭,宿主你开心就好: )。
·
等这群信徒做完祈祷,原不为正打算和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就在他旁边的那个信徒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当然,这也是原不为自己没躲。他已经看穿了袍子下就是个小孩。
一个稚嫩的小姑娘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有外面的人混进来啦!”
她这么叫了一声,引得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原不为看过来,然后才气势汹汹地开口,语气又是愤怒又是得意:“我早就注意到你啦,向吾主祈祷时一点都不真诚,特别敷衍,我都没怎么听到声音,肯定是混进来的外来者!”
原不为再度:“???”
……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向自己祈祷时太过敷衍而被自己的信徒当作异端抓住。这在神明里也是头一例吧?
……果然是新手神明还不够熟练吗?
……还是说,神明都要足够厚脸皮摒弃羞耻心呢?
在内心默默反省了一秒,原不为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也不慌张,只是淡淡看向被动静吸引走过来的伊文斯夫人。
伊文斯夫人也朝这个奇怪的人看了过来,迎上了一双沉静至极的眼睛。
只是一眼,她全身一震。
同样是一身长袍,戴着面具,但这个人却有一种远超众人的气质。浓重的夜色披在他的身后,他整个人就好像融入这夜色中,显得飘忽不定,虚实莫测,在伊文斯夫人的灵觉中,就像漫天的夜幕倾倒下来,在这人身上静静地流淌。
那种难以形容难以捉摸的感觉让伊文斯夫人苦苦思索,脑中突然蹦出两个字。
——非人。
——对,就是非人。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整个人一惊。
事实上,这位存在身上的特质,灵觉越强的人,感觉就越是明显。
其他人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但曾经远远见过圣殿那位据说是龙神转世的圣子,感觉对方身上的那份神性在这人面前远远不如的伊文斯夫人,内心的情绪早已因为某个猜想而激荡起来。
面具之后那双沉静的眼睛与她对视,似乎已经彻底洞悉了她心中的所有想法。
眼前这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此时此刻,竟似乎与她身后的神像重合了。
伊文斯夫人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缓步来到这个人面前,优雅地躬身。
“……大人,您的驾临是我们的荣幸。”
第271章 教宗9
熟悉的石屋静静伫立在街头,原不为第二次来到伊文斯家,却换了身份。
伊文斯夫人请他坐下,目光只从少年摘下面具后那张俊美的脸上一扫而过,便不敢多看,以免有不敬的嫌疑。
“说来教宗大人您应该知道,我体内流淌着罪王之血,是十三位罪王之首,「赤王」的后裔,尽管我并不具备如先祖那样超凡的力量……”
眼前这位极可能是她所信仰的神明的化身,拯救了她和她的女儿,尽管对方自称为教宗,但伊文斯夫人不敢不敬,她缓缓将自身的来历坦白道来。
“十五岁之前,我都待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那是当年赤王为后代秘密选择的退路,很安全,也很单调。”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一艘在风暴里迷失的船意外来到小岛,已经没有了亲人的我选择上船,和我先生一起离开了,他当时是船上的水手……”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甜蜜与怀念。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家三口又为何会沦落到科尼亚小镇来,尽管她没有详细说,但原不为也能猜到,多半是和圣殿有关。
之前这位伊文斯夫人可是随身带着圣殿的圣徽,忏悔起来也很熟练呢。
——这就有些让他搞不懂了。
不会吧,不会吧,作为被圣殿追杀了一千多年的罪王之血裔,不仇恨圣殿都算是好的了,难道真的有人认为自己罪有应得,应该向圣殿忏悔赔命???
原不为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
伊文斯夫人愣了一下,这才开口:“从前我也仇恨圣殿,我以为先祖他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圣殿却不分是非,不论黑白,反而将他们视为渎神者,世代追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这样的做法真的很令人心寒。不过,我父亲去世前,却把我叫到床边,说出了当年赤王死前的最后遗言……”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希望,我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而是彻头彻尾的罪人!一切都是骗局!骗局!!!」
伊文斯夫人颤抖着声音复述了上述的这段话,目光里透露出说不出的恐惧,不知道是在恐惧这话里透出的信息,还是恐惧未知的真相。
“因为当时赤王受龙神之血的反噬很严重,神志也不清醒了,只反复说完这段话,便死去了。而我们这些后代,便将他的遗言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只为了让后人知晓真相。”
所以后来她才时刻将圣徽带在身上,倘若先祖真的有罪,她愿意赎罪。当她最爱的男人意外死去后,这个绝望的女人更是对诅咒之说深信不疑,日日夜夜期望通过忏悔,获得龙神的宽恕。
但如今,她已是彻底释怀了。
在最危险的绝境中,她的忏悔并没有用,龙神的宽恕与救赎未曾到来,反倒是圣殿口中的“邪神”拯救了她。
从那一刻起,她就挣脱了从十五岁那年便缠在心灵上的枷锁,摆脱了那些悲伤、遗憾、后悔,与负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