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的恶毒在于它会一点一点全方位地蚕食人体,不论是修为、灵力、强健的体魄,它似乎天生就带有瓦解防御的特性。
一旦被它逮住机会,人类光凭自身免疫力,将难以摆脱。
“有效果,这药雨真的有效!”
“快,那位姑娘说不能再死人,快把那些人搬过来!我们有机会出去了!”
“呜呜呜呜——”
伤势不重,率先反应过来的时疫病人或笑或哭,连忙冲出药雨,去捞那些伤重地无法动弹的病人。
程溪在金泽副岛深处忙活一整天,疫气的增长根本比不上她祛除速度。她沿着原路返回,发现临近桥梁这条路上多了很多时疫病人。
他们或年长或年幼,全都眼巴巴看着她,仿佛她是汹涌海域里,能拯救他们的最后浮木。
程溪微微抿唇,在他们忐忑不安又目露希冀的注视中,用最后两成灵力凝聚成雨云,并将瓶子里的药汤全部注入其中。
淅沥沥的药雨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松。
程溪在他们目送下,穿过桥梁,用阵法通行令牌踏出这座阵法。
“劳烦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明早上再带一份过来吧。”程溪把耗空的瓶子丢给元婴护卫,语气平和:“我就不回去了,这里一样能恢复灵力。”
“时疫控制后,致死率很低。”一向沉默寡言的元婴护卫拧着眉头说。
“我知道,但是能早一点尽量早一点吧。”程溪低声说,“这是我自己能做到的。”
有时人可以做到,跟愿意去做是两码事。元婴护卫沉默片刻后朝程溪拱手行礼,郑重道:“程医师,保重。”
“这里离营堡也不过半刻钟,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程溪轻笑道。
元婴护卫点了下头,身形一闪已消失在程溪视野中。她收回目光,手握灵石,就在桥梁对岸盘坐着恢复灵力。
傍晚这场药雨持续约两刻钟渐渐停歇,之前离开的元婴护卫又悄然出现在程溪身边守着她。
后半夜时,程溪把恢复的治愈能量抽出大半置入仙露瓶里,又继续恢复。
这两天清理时疫,她气海花瓣增长格外凶猛,不过如今有另一朵种子分担能量,程溪不用担心饱和后又长出新的种子来。
随着天色渐亮,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程溪睁开眸子回头望向,发现来人是位金丹期。
“程医师,这是您要的药汤!”这位金丹期修士快步走近程溪,将瓶子递出,语带恭敬道。
“嗯,劳烦了。”
程溪接过瓶子,拔塞确定无误后,朝这位金丹期修士颔首示意,转身走向桥梁。
对岸已有一堆修士,正望眼欲穿地等她穿过阵法。
程溪按照之前的约定,酝酿雨云。
她添完药汤,看向经过昨天两次药雨冲刷,精神奕奕的修士,语气平和道:“金泽副岛最深处的疫气已被我祛除大半,但这座岛屿面积很大,仅凭我一人之力,很难将那些尸体的疫气全部清理。”
“医师希望我们把那些尸体找出来对吗?请问该堆在哪里?!”有修士积极问。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愿意帮忙,眼下帮这位医师就是在帮自己。只有经历过死亡威胁的人,才会知晓活着有多么美好,他们都不想被困在这里。
“找到的尸体放在金泽副岛中央,那里有个雕塑,你们应该知晓位置。遇上伤重的修士,也可以带到那里去,若碰上还不知晓变故的人,劳烦诸位传告一下。”
程溪深信人多力量大,金泽副岛的疫源,确切地说其实就是这些时疫病人自己与尸体。
一旦尸体上的疫气全部处理,金泽副岛的疫气就相当于拔除了七成,剩下三成不再是问题。
程溪交代完众人,率先抵达中央雕塑,这座雕塑是以泛舟为题,高约数十米。
程溪不动用灵力,轻易攀上雕塑顶端,俯瞰周围疫气。之前隔离第一批时疫病人方向,疫气已减淡许多,但跟其它地方比,还是很明显。
“原场地的尸体应当都处理了,怎么疫气还会凝而不散。”程溪有点疑惑,她拿出金泽副岛的地图,又看了遍。
“许是有地道。”元婴护卫开口,“地图上没有,并不代表没有。”
“有道理。”
程溪眸子微亮,赞同道。春芳坞主给的地图没有问题,但那批被隔离的时疫修士可不全是甘心被囚困的。
尤其是当看不到离开希望时,他们会自行钻研离开的办法。
有了思路,程溪立即赶往那片区域,跟元婴护卫分头行动,在建筑里细细翻找。
“程医师,这里。”
盏茶功夫后,元婴护卫站在一栋普通的四合院前,招呼程溪。
程溪连忙凑近,逃离的那批修士似乎用东西隔绝了疫气传播。她初踏此地,疫气与其它地方并无不同。
元婴护卫大手一抓,地面的石板被掀翻,呈现出被法宝遮蔽的地道,里面深黑疫气翻涌正在腐蚀法宝。
“等下,先别破开。”
程溪制止元婴护卫的动作,掐了个覆盖整座院落的雨云,注入药汤后才朝他示意:“动手吧。”
法宝屏障在元婴修士攻击下宛如蛋壳似地破开,里面积攒的深黑疫气瞬间冲出,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就被药雨一顿克制。
程溪站在院门口看疫气被药雨净化后,形成淡淡白雾消散,她望向元婴护卫,“劳烦你看还有没有类似的地道。”
“程姑娘客气。”
元婴护卫应了声,转身去往别处。
程溪视线又落在这座深坑里,约莫半刻钟后,往外冲的疫气全部被净化。
程溪走近这座地道,俯视下方堆积的腐烂尸体。丝丝黑气从这些尸体里冒出来,又很快被药雨净化。
不出一刻钟,元婴护卫又找到一处类似地道,与第一座地道的手笔称得上一模一样。
程溪冷静施展雨云,添加药汤清理浓郁疫气,时疫在春芳坞爆发是不是刻意为之暂且存疑。
但这些地道用尸体养疫,让程溪想到瘟城。一整个白天,元婴护卫共计找出七处地道。
“此地较明显的就是这七处,是否还有,需过两日再看看。”元婴护卫说。
程溪知晓他的意思,疫气强弱与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这次要不是程溪站在高处看了眼情况,还真不一定能有这么快察觉这些地道。
“走吧。”
程溪略作吸气,招呼元婴护卫。
按照之前承诺,程溪特意去了趟雕塑附近,酝酿一大片雨云为众修冲刷身上疫气。
这次程溪回了趟临时营堡,把地道的事情跟赵稚还有春芳坞主说了遍。
“谭坞主,这批时疫修士,是谁负责隔离的?”赵稚望向春芳坞主,语气平淡。
春芳坞主没说话,只是脸色逐渐难看,半晌后他才拱手道:“三日内,谭某会给赵公子一个满意解释!”
赵稚躺靠着软塌,手里把玩一卷竹简,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随意:“春芳坞临近沼州,沾上阴邪手段自是格外容易。但谭坞主莫忘了当年你爹领春芳坞归顺九城主府,所立下的契约条例。”
“谭某,时刻铭记于心,不敢忘!”谭坞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赵稚淡声道:“希望三日后,谭坞主带来的解释,能让我满意。”
春芳坞主压抑对犯事之人的怒火,铁青着脸朝赵稚行了一礼后,退出营堡。
“不必太劳累自己,歇两天吧。不给些压力,他不会老实。”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赵稚语气缓和下来。
“嗯。”
程溪低应了声。
第二日,程溪听从赵稚建议,在营堡里休息。但治愈能量的积攒,她并没有落下。
一连两日,程溪不去金泽副岛,就连熬制药汤的医师们也歇了下来。
眼看马上就能解决此次时疫,却因为地道这个意外情况而暂停。
春芳坞主怒气冲冲找上隔离第一批修士的负责人,不顾嫡女哀求,把人关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前因后果后,将另外几个参与者抓起来,核对实情。
确定这些人均有参与甚至推动时疫。
春芳坞主怒而甩开抱住他持剑手臂的嫡女,将这些修士的脑袋亲自斩下,并命人把嫡女关起来。
他自己火急燎燎准备东西。
第三日。
春芳坞主踏进赵稚营堡。
往常清净空荡的住所,而今自两列排开,数位元婴医师坐在凳椅上,神色冷淡打量春芳坞主。
没有人开口,气氛格外凝滞。
“赵公子。”春芳坞主看着上座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次确实有人拿时疫修行邪术……”
程溪平静听着春芳坞主的解释。
时疫爆发是偶然,但他那批下属欺上瞒下,纵容时疫扩散形成今日局势也是事实。
对于那些心术不正残害修士的下属,春芳坞主表示已经将其斩首。话到最后,他拿出一批资源献上,为自己的失职请罪。
从头至尾,春芳坞主未曾表达对因时疫逝去修士的丝毫内疚与悲痛。赵稚收下资源,不轻不重警告两句,便揭过了此事。
程溪这才真正体会到,修仙界弱肉强食的另一层含义。没有大背景的修士,若自己不强,就如同这回的时疫的亡者,沦为修行邪术的道具。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我去趟金泽副岛。”程溪收敛自己情绪,从椅子上起身,平静道。
赵稚颔首应下。
程溪带着药汤抵达金泽副岛时,身患时疫的修士们坐在桥对岸,神色惊惶又绝望。
他们后知后觉注意到程溪,连忙收敛神色,惴惴不安地紧盯着她。
“关于这回时疫是岛内传播,还是岛外传播,我被他们留下商讨了两日。”
程溪穿过桥梁,掐了个雨云给众人,语气平静道:“我想知道你们大多是在何地传染的。”
程溪没有对这些人说实情,毕竟这些事,他们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
若在秩序与律法齐全的城池里,律法占据百分之七十的话语权,或许他们保障自己利益。
但春芳坞显然不属于这种,在这里,没有背景的弱者,没有话语权。
这是整个修仙界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