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淡施脂粉,眉目含羞的襄城四目相对,想到她这几天时常被萧锐折磨的惨状,对她恨之入骨的房遗爱,心间竟生出了一丝不忍的涟漪。
“对一个弱女子暗施伎俩...”
“她心智近妖,两次三番将我逼到绝境,怎么可能是弱女子!”
“房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养痈不除恐遭其害!”
思忖一番,房遗爱打定主意,背地暗咬钢牙,假意含笑,“公主莫非信不过房俊?”
房遗爱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演技,在心思缜密的襄城眼中,却还是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破绽。
站立在情郎面前,襄城杏眸辗转,发现房遗爱眸中那稍瞬即逝的阴鸷后,这位被险些被甜言蜜语迷了心智的佳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房郎刚刚的眼神很是怪异呢...他为什么如此着急的叫我饮酒?”
心中疑虑悄然升起,七窍玲珑的襄城莞尔一笑,伸手推开房遗爱握有酒壶的手掌,喃喃道:“房郎不是最爱喝西域国的葡萄酒么?”
说着,襄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点头道:“这壶美酒还有好些呢,咱们喝完一壶再喝一壶可好?”
见襄城巧妙的拒绝染指药酒,房遗爱心尖一颤,“莫非她察觉到了异样?”
心惊过后,房遗爱尴尬的笑了一声,“好,就依公主。”
说完,房遗爱面色如常的将宽口酒壶放在桌上,接着端起酒盏,凑到襄城面前,含笑道:“学生斗胆,请公主斟酒?”
“冤家,你这样客气哪里还有半点血战突厥武士的英雄气魄?”
轻啐一声,襄城带着宜喜宜嗔的娇态,抬手缓缓为房遗爱斟满西域美酒,转而拿着酒壶、酒盏,缓步踱回了自己的座位。
因为房遗爱之前目光中的异样神色,此时的襄城早已从甜言蜜语中清醒了过来,坐在座位上,斟满酒盏后,望着盏中绛紫色的酒水,随即开始了对房遗爱的试探。
“房郎,你心里一定很恨奴家吧?”说着,襄城杏眸流转,看似不经意的扫过房遗爱的面颊,实则却是有意查看他的表情变化,好借此推断出房遗爱的内心所想。
几次从襄城手中“败下阵来”,房遗爱哪里敢轻视对坐这位美娇娘,掩面咳嗽一声后,苦笑道:“恨是有的,之前曾经有几次,学生想潜入公主府...”
前世二十年的现代生涯,让房遗爱懂得了一个道理,真假参半才是说谎的最高境界,比起孩童般的欲盖弥彰,不知要高出了多少倍。
慨然表明心中真实情绪后,房遗爱话锋一转,“不过相比漱儿、丽质,公主的心性却让学生有些参详不透,到了近几天,不知为什么竟对公主升起了一丝敬意。”
倒不是房遗爱有意夸赞奉承襄城,几次交锋下来,他倒真的对眼前这位蛇蝎佳人,升起了一丝赞佩,但也仅仅是从心智这一点发出的。
“敬意?房郎文采武功当世无双,会动奴家升起敬意?”说着,襄城举起酒盏,目光白了房遗爱一眼,接着缓缓喝下了西域美酒。
与襄城对饮一杯,房遗爱苦笑一声,“与其说是敬意,倒不如说是畏惧。”
“畏惧公主的手段,畏惧公主会将学生的化名说破。”说完,感受到西域美酒的辛辣,出于掩饰尴尬的目的,房遗爱擦拭嘴角酒渍,呢喃,“这壶酒想来要冰镇一下才好喝,眼下正值四月回暖,却是有些辛辣呢。”
见房遗爱脸颊羞色一闪而过,襄城便信了他这番话,掩面轻笑,“奴家怎么忍心说破房郎的化名呢,要说恐怕早就进宫面见父皇了。”
说着,襄城干脆将座椅移到房遗爱的右侧角上,边为情郎斟酒,边细细的打量着今日貌若潘安的房遗爱。
“房郎往常只穿布衫、房俊,今天换上这锦绣袍服、青色儒巾,看起来又俊俏了不少呢。”
襄城话音落下,再次举杯与房遗爱对饮,心中的警惕缓缓放下,但却并没有完全打消。
举起酒盏轻轻摇晃,为了打消襄城心中的顾虑,房遗爱玩笑道:“不知这壶美酒...公主有没有放蒙汗药?”
“房郎休要打趣奴家。”率先喝下水酒表示诚意后,襄城道:“之前是奴家做事无度了,想来我要的是房郎的心,蒙汗药酒的事情...日后只会对萧锐去做的。”
此言一出,襄城在房遗爱心目中的印象,再次得到了刷新,“今天的襄城比之前有所不同,少了几分狐媚倒增添了几分真诚,莫非这才是她的心性?”
心神恍惚间,害怕自己妇人之仁下,房遗爱一连借口喝了三杯酒水,心中只想着尽快将这壶足有两斤装的将军酒壶喝的见底,好让襄城喝下那为她精心准备的失忆药酒。
推杯换盏,房遗爱已经有些醉了,本就没什么酒量的他,连忙运转混元心经,想要将这误事却有不得不喝的西域佳酿完全散去,以免待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见房遗爱坐在原地,聚精会神的想着什么,襄城心中再生疑虑,察觉到房遗爱脸颊已经微微泛红的她,转而拿出话柄打算扰乱情郎的思绪,也好叫他不要对自己设有防备。
“房郎,奴家听说丽质妹妹之前含泪从秦府跑出来了?”
白天李丽质摔钗绝交,给房遗爱内心所造成的伤痛,还没有完全平复,此刻伤心处被襄城再次提起,房遗爱不由乱了方寸,积攒下的真气瞬间四散分离,瞬间便窜行到了四肢百骸之中。
“公主派人监视我?!”虽然全程做戏,但眼下听到襄城的温言软语,房遗爱还是动了真性情,眸中怒意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但却足够襄城将其抓住了。
“房郎生气了?”含笑斟满酒水,襄城杏眸真情流露,略显疼惜的望向房遗爱,柔声道:“奴家知道房郎这些天如履薄冰,想来这世上...也只有奴家完全知道房郎的心事了吧?”
“有什么心事不妨对奴家说说,也不至于积攒在心里徒生烦恼。”
说完,襄城抬起纤纤玉手,轻抚房遗爱脸颊,眸中柔情、举止亲昵,丝毫不逊色李漱、李丽质、秦京娘三人。
感受着脸颊温热,房遗爱心间最柔弱的心弦被襄城话语触动,联想到她即将失忆,加上门外有谢仲举把守,房遗爱长叹一声,喟然道:“那就有劳公主,听房俊这冗长的絮叨了。”
独自喝下一杯酒水,房遗爱望着右侧席间,双瞳剪水、青山远黛的高阳,在酒意的驱使下,彻底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扉。
“自从化名进入国子监之后,我便背负上了欺君大罪,万花厅与万岁对弈、含元殿朝会罚跪、加上前不久的深宫刑杖,一桩桩一件件,丝毫不比在望月台、太白山与突厥武士搏杀轻松,前两次房俊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
“不瞒公主说,我年纪不过十九岁,纵然才华、武功如何高超,心底却还是有些不成熟,总之是缺乏磨练啊!”
讲出自身弊病后,房遗爱苦笑一声,举杯与襄城对饮,开始继续对这位即将失忆,及恨又敬的佳人畅谈起了心扉。
“虽然因为辩机和尚的出现,我和漱儿之间产生了些许隔阂,但漱儿却是我最爱的姑娘,同样也是我的结发妻子。”
“京娘敢爱敢恨,这些天不知为我遭受了多少委屈,平日也是她照料我的衣食住行...我心里一直把她当做妻子和长姐来看,最对不起的便是她。”
“至于丽质...化名一事我早就该对她说明的,眼下走到这般田地,纯粹是我咎由自取。”
说出对三人的内疚之情,房遗爱长叹一声,见襄城听得入迷,正想开口询问,却被耳畔的温软细语打断了思绪。
“那我呢?房郎对奴家又是怎样的看法?我猜不单单只是又怕又敬吧?”
四目相对,见襄城出言询问,房遗爱稍稍迟疑了一会,这才说:“公主...”
房遗爱刚刚开口,便觉唇间一热,襄城的玉手轻抵,打断了他的话语。
“叫我玉儿...”襄城宜喜宜嗔,目光流盼,倒像极了还未出阁,待字闺中的懵懂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