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申国人在神都一家玉器店,盗窃了一件珍贵的首饰,被掌柜发现之后,夺门而逃。
掌柜出门去追,但因为年迈,被那盗贼越甩越远,一位行人路见不平,帮助掌柜追拿申国盗贼,却不料那盗贼一时慌乱,不慎跌倒,好巧不巧的,一头撞在了街边的石阶尖端,登时脑浆迸溅,一命呜呼。
如此一来,那见义勇为的大周百姓,反倒成了间接杀死此人的凶手。
大殿上,众多大周官员,面色极为阴沉。
每次诸国朝贡,除了使团之外,还会有一些商人随行而来,带来各国的货物在神都售卖。
一开始,大周国力鼎盛的时候,各国无论是使团还是商人,都规规矩矩的,遵守大周律法,不敢行任何违法乱纪之事。
但近五十年来,随着大周国力日衰,诸国朝贡的间隔,逐次增加,朝贡之物则逐次减少,异国人在大周的作为,也越来越放肆,到了先帝时期,大周已经全然失去了大国的气概。
甚至于,为了拉拢这些小国,不让诸国在他当政期间脱离大周,先帝还给予了他们很大的优待。
从一开始免除诸国商人在大周的一切税收,到纵容他们在大周境内违法乱纪甚至是犯罪,《大周律》能治大周百姓,却治不了他国人,使得先帝时期,是大周百姓以及官员最憋屈的时期。
这种憋屈,在五年前达到顶峰。
五年前,诸国上一次朝贡,一名申国商人在神都强暴女子,被一义士所伤,申国使团勃然大怒,扬言若是大周不给他们满意的交代,便与大周断绝朝贡关系,先帝为了维稳,公开处斩了那位义士,却放了申国那名人犯,成为大周有史以来,最耻辱的外交事件,生生打断了大周百姓的脊梁,让他国尤其是申国人在大周肆意妄为,大周百姓,却敢怒不敢言。
五年之后,这一幕再一次重演,或许根本就是申国故意为之。
紫薇殿上,申国使臣面色阴寒,说道:“我申国子民,死于你们大周,大周朝廷,必须严惩凶手,给我们一个交代!”
便在这时,在朝堂众人的目光下,一道身影,缓缓上前一步。
魏鹏看着申国使臣,问道:“凶手,什么凶手?”
申国使臣道:“当然是害死我国百姓的凶手。”
魏鹏摇了摇头,说道:“你国商人,在大周神都行盗窃之事,逃跑时不慎跌倒,撞阶而亡,关别人什么事情,哪有什么凶手?”
申国使臣冷声道:“你是何人,与此案何干?”
魏鹏淡淡道:“刑部主事,魏鹏,受我的当事人所请,在此案中,担任他的辩护之人,他的一切发言,由我代劳。”
申国使臣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位大周官员是为此人脱罪的,面色更为不善,说道:“就算他盗窃在先,但依照你们大周律法,也罪不至死,倘若不是那人追赶,他也不会殒命,归根结底,此人还是害死他的凶手!”
申国使臣此话一出,朝中众官员已经可以确定,申国这次是有备而来,居然对大周律如此了解,这种事发生在大周百姓身上,也有些牵扯不清,更何况是外国人,此案变的有些难判了。
便在这时,魏鹏平静的看着申国使臣,问道:“谁说我的当事人是在追赶他了,我的当事人只不过是着急赶路而已,你国商人自己内心惊慌,撞阶而亡,与我当事人何干?”
魏鹏此言一出,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诸国使臣,都是一愣。
这个理由,还真的绝了……
寿王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意外道:“这小子,是个人才……”
申国使臣很快就反应过来,冷声道:“他一边跑,一边大喊“站住”“别跑”,难道也是因为赶路吗?”
魏鹏淡淡道:“他赶路饥渴,恰好看到一个担着茶饮的小贩,想要讨一杯醪糟解渴,难道不可以吗?”
申国使臣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自可狡辩,只要让我等对他搜魂一番,真相自然大白!”
“放肆!”
又是一道人影,从人群中走出来,张春沉着脸,大声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蛮夷之邦,也配搜我大周百姓之魂?”
诸国使臣来到大周之后,发现这几年,大周变化巨大,自然也对大周朝廷做过一番细致的调查。
此刻训斥申国使臣之人,他们也都知晓其身份。
张春,时任吏部左侍郎,宗正寺丞,忠于大周女皇,不属于新旧两党,同时也是权臣李慕手下第一忠犬。
申国使臣脸色阴冷无比,咬牙道:“申国百姓死于大周神都,难道这就是你们大周的态度?”
短暂的沉寂之后,大殿最前方,帘幕之后,终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申国人行窃在先,逃窜时不慎跌亡,实属自取,怨不得他人,无需再议。”女皇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最终只留下两个字:“退朝!”
女皇的开口,无疑是将此案彻底定性。
散朝之后,大周官员从紫薇殿走出,不由的挺直了腰杆。
虽说大周这百年来,都是祖洲最强大的国家,但他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在这些小国使臣面前,挺起脊梁了。
这一刻,众多官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女皇威武!
诸国使臣跟在大周官员身后走出,面色各异。
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如此强势的大周了。
大周女皇没有给申国任何面子,甚至都不曾对那名大周百姓搜魂,便直接终结此案,不惧申国使臣的威胁,也不给他们机会。
曾经他们以为,女子上位,逆乱阴阳,颠倒乾坤,大周国运已衰,延续不了多久。
谁也没有料到,大周女皇竟是如此的强势,在她的身上,他们再次感受到了祖洲霸主的气息。
申国使臣一言不发的离开,直到此刻,他们才深刻的认识到,现在的大周,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大周了。
雍国那名男子长舒了口气,说道:“五年之前,大周百姓冷漠无情,路遇老人不扶,路见不平不出,我曾亲眼看到,申国人将一大周女子拖入暗巷,围观百姓竟皆无视,没想到,五年之后,一名孱弱书生,竟也有挺身而出的勇气,时代,果真变了,大周这头重病的雄狮,再次站了起来……”
他身旁的年轻人深吸口气,耳边大周女皇威严的声音还在回响,他抬起头,坚定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诸国使臣回到鸿胪寺后,便都闭门不出,这次大周之行,充满了意外,他们需要好好筹谋。
李慕没有去长乐宫,而是随众臣一起走出皇宫。
皇宫之外,早已有不少百姓等待张望。
他们不敢接近其他官员,看到李慕出来,立刻一股脑儿的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李大人,怎么样了?”
“陛下是怎么判的?”
“那位义士会偿命吗?”
……
李慕看着他们殷切的眼神,微笑道:“都这么久了,陛下的性子你们还不了解,她怎么可能让我们大周百姓,在家门口被外人欺负,陛下已经说了,申国人道歉在先,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与别人无关,那名见义勇为的年轻人已经被无罪释放,一会儿就会出宫,你们不用担心了。”
他身旁的百姓闻言,无不欢呼雀跃。
“太好了!”
“陛下威武!”
也有一些百姓想的更长远,有些担忧的问李慕道:“李大人,若是申国人以此为由,停止向大周朝贡,又该如何是好?”
李慕淡淡道:“爱贡不贡,难道他们不朝贡,我大周就不是祖洲第一大国了吗,大周地大物博,缺他们这一点儿朝贡?”
百姓们愕然一瞬,思考过后,很快醒转。
“李大人说的对啊!”
“我大周地大物博,需要他们朝贡吗,借着朝贡,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样的朝贡,不要也罢!”
“拿了他们的朝贡,就要受他们的欺负,这朝贡我们不要了,他们爱贡谁贡谁!”
……
先帝为了史书上对他的记载好一些,为了让诸国不脱离大周,对诸国极尽忍让,不知道让神都百姓受了多少欺负,吃了多少苦头。
他国商人在神都欺行霸市,百姓敢怒不敢言。
申国人强暴女子,昏庸的先帝,竟然反而处死了路见不平的义士。
大周泱泱大国,身为大周百姓,本来是可以自豪且骄傲的,可在先帝昏聩的政策下,神都百姓比起他国人还低上一等,百姓们对此早已受够。
李慕原本是想保留诸国朝贡的,毕竟,这是大周身为天朝上国的象征。
这次的事件过后,他的想法有所改变。
求来的朝贡,不如不要,先帝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史书上获得一点好名声,反而被史官骂的更狠,彻底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在位期间,大周国力衰退最快,民心念力衰减最多,甚至连萧氏的皇位都丢了,不出意外,他将是萧氏最耻辱的一位皇帝。
他留住了朝贡,百姓们不会夸他,女皇不要朝贡,但却为百姓挽回了尊严,百姓们也不会骂她。
诸国的朝贡,应该是心甘情愿的朝贡,他们用朝贡来换取大周的保护,这是一种交易,也是他们对于大周强大的认可。
李慕必须让百姓也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即便是他们不再朝贡,百姓也不会认为是女皇的过错。
他看着眼前的百姓,沉声说道:“大家记得,先帝已经驾崩五年了,大周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周,从今以后,不管是在大周的任何地方,你们都可以挺起你们的脊梁,你们是大周百姓,你们的背后,有着祖洲最为强大的国家……”
他说这句话是,用了一丝法力,周围百姓的耳边,他的声音一直回荡。
“是啊,先帝死了五年了……”
“现在我们的陛下,是女皇陛下……”
“蛮夷小国,有什么资格骑在我们头上?”
“早该这样了!”
……
百姓们心中想着这些,不少人呼吸急促,眼眶开始泛红,“你们是大周的百姓,不管在任何地方,你们都可以挺起脊梁……”,他们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李大人说的不错,先帝已经死了五年了。
大周百姓,可以站起来了。
这一刻,在场所有百姓,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看着从宫门口走出来的两人,李慕开口道:“杨大人。”
刑部侍郎立刻走上前,问道:“李大人有什么吩咐?”
李慕道:“《大周律》是用来保护我大周百姓的,从今日起,不管是哪一国的人,只要在我大周,胆敢违反大周律者,严惩不贷!”
刑部侍郎立刻躬身:“下官明白。”
李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你官大,以后不用称下官……”
刑部侍郎只是憨厚的一笑,官阶并不能说明一切,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李大人和女皇穿一条裤子,像皇后一样尊敬他也不为过,更何况,有生之年,他还想依靠李慕,再升一级,换一座大点的宅子……
皇宫门口,百姓们已经散开。
李慕刚才的话,还在他们脑海中回响。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他说过的话,就会神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