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郝英立刻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投胎转世,献上自己最纯洁最真挚的表情,认认真真道,“我怎么敢呢。”
可惜这一招对于顾云开来讲,除了简远亲自施展以外,其他人都毫无效果,他的手指在胳膊上稍稍点了点,扣定了上臂,沉稳道:“所以,这意思是你并不是对我没有意见,而是迫于某些压力,不敢对我有意见咯?”
哇靠,大舅子你好像没有上过大学,而且职业是演员又不是语文教师,用不着抠字眼抠得这么细吧!
郝英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一向不好招惹的顾云开却出乎意料的放过了他一马:“算了,不开你的玩笑了,要是再继续逗下去,见月估计就要不高兴了。”其实顾云开倒不是好心放郝英一马,只是忽然感觉到对方大概就像是面对简默或者简闻时的自己,男人何苦为难男人,突生同病相怜之感,自然也就轻飘飘的放了过去。
毕竟今天是开心的日子,没必要真让郝英这么委屈。
郝英自然恨不得马上离开顾云开这个阴晴不定的大舅子,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他是娶到了老婆,然而也同样等于带走了顾云开的珍宝。虽然说岳父已经去世很久了,不过顾云开一个人可比两个岳父都要难缠,郝英不是很想尝试在失去幼崽的雄狮面前反复挑衅的滋味。
他有点害怕。
顾见月笑吟吟的看着丈夫跟自己大哥贫嘴,她已经换了件方便行走跟坐下的短款婚纱,没早上看起来那么华丽美观,但比较适合动作,悄悄将手上一直握着的捧花递给了顾云开。早上那一捧她往后丢的时候,活像是故意对准了温静安,那束捧花直直砸到了正在跟顾云开聊天的温静安怀里。
看着眼前这束崭新的捧花,顾云开忍不住想起了温静安当时错愕惊讶的表情——实在是毕生难忘。
起哄的菲尼等人基本上都已经结婚了,未婚的爱丽莎正跟亨利蜜里调油,虽然加入了进来,但是碍于礼服没敢进行太大的行动,夏普则是上蹿下跳的根本停不下来,捧花居然一路畅通无阻的直直落到了温静安身上,连顾见月本人都惊呆了——她本来只是想让大家抢得方便点。
温静安一整天都对着那束捧花发呆,顾云开知道他情路坎坷,这捧花往好处了说是好兆头也是好兆头,可借物伤情,往坏处讲也不大不小的算是个刺激,他现在的感情归宿还空落落的没个去处,哪有可能短时间内就沾到福气脱单,不过还是客气的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十分兴高采烈的样子,也看不出什么期待。
大概人失望久了,也就会学着不去抱太多的期望了。
顾云开看了看大多数人,简远还在跟乐队们玩着,而温静安在跟亨利还有夏普他们聊着,菲尼游刃有余的在贵夫人当中周旋着,洛璇则端着酒杯,与郝英的父母谈笑正欢。至于其余不怎么认识的人,顾云开倒也没有多加费心去认识了解,那是顾见月以后要认识的圈子了,她会处理好的,就像她每次把顾云开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一样。
乡下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他披上了一件外套,风衣的领子立起遮挡夜风,握着顾见月的那束捧花慢悠悠的走向了那间最终被计划删除掉的古老教堂。教堂离庄园只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夜间没有人,乡间的小路修正的很平顺,与城市的钢筋铁骨不同,还带着点泥腥味,虫鸣响得格外清晰。
顾云开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向那尖顶的建筑物,从他这个角度来看,月亮仿佛压在了屋顶上,沉沉的,明亮无比。约莫是民风很好,教堂并没有上锁,里侧自然是没有开灯,月光透过一扇扇的窗户洒下来,一地的霜白。
纯手工的彩绘玻璃大概是由于时日久长的缘故,已经掉了不少颜色,看起来几乎有些苍凉的古朴,地板倒是重新修整过,踩起来没有什么声音,一排排的长椅放得齐齐整整,对称的能让任何一个强迫症患者满意。
如果不计算拍摄在内的话,顾云开是生平第一次走入这种场合,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面对着最前方的圣母像,面容慈爱的雕像安静无声的伫立着,大半夜看起来难免有些诡异,然而银亮的月光又为她添上了一分柔和。
顾云开安静无声的坐在最前方欣赏了好一阵,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跟任何人进入这种地方,定许下一生的誓言。人心是莫测的,如果不能遵守住,那么誓言本身就毫无意义,交换誓言的婚礼自然也就成了闹剧,他不喜欢花大精力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参与一场荒唐的闹剧。
简远是个例外。
只是有些东西不考虑久了,即便有了能够改变的人,也不会再去多想。
如果不是顾见月今天结婚,顾云开也不会想到来这种地方坐一坐,他觉得自己好像松了一口气那样,又难免觉得有些累,这样安静无声的沉浸在月光里,反倒让他更为轻松自在些,不需要去考虑任何事情,也再没有什么麻烦。
教堂里忽然响起了皮鞋踢踏的声音,鞋子的主人欢快雀跃的在木板上蹦蹦跳跳的走进来,声音越来越近,顾云开听到了饱经沧桑的大门姗姗来迟的闭合,而这会儿简远已经走到他身后了,尽管还没见上面,可是顾云开已经下意识的露出微笑来了。
顾云开想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通常不希望会有人来打扰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简远的来访并没有让他觉得不开心。
简远不太安静的坐在了他后面那排的长椅上,声音听起来清清亮亮的,还带着未散的愉悦跟兴奋,他注视着顾云开的后脑勺,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是不是以后见月就跟别人在一起了,所以你心里很难过啊?”
“还好。”顾云开简洁道,他仰起头看着圣母像,轻声说,“多多少少有点不习惯,不过慢慢会好的。其实见月找到一个好归宿,我心里也是很开心的,觉得好像放下了什么一样,又觉得空落落的,失去了些东西。你呢,我白天的时候说不想结婚,你是不是也很不开心?”
其实顾见月的离开,跟最近想要离开演艺圈的打算,都让顾云开觉得有点疲惫,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文学作品之中提到的那样,有欲望而无希望,郁郁不乐但没有痛苦。明明是这么快乐幸福的夜晚,他却只觉得惆怅。
“是啊。”简远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摇了摇头道,“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开心,反正有伯伯在,我们俩跟结婚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顾云开被他说得这句话逗笑了,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其实很奇怪,我总觉得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真的是顾见月的哥哥,真的有一个家人,我肩负着这个家庭,将这个视若珍宝的女人递交给另一个男人,就好像……就好像我从来不是孑然一身。
“就好像是,你真的是见月的哥哥?”简远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将顾云开的微笑击落在了脸上,他迅速转过身去,差点撞上正趴在椅背上端的简远,娃娃脸的恋人眨了眨眼,忽然伸出食指往脸上指了指,柔声道,“那天在公园里,你说那个盲眼的小姑娘,就是见月对不对?”
“你还记得……”顾云开神情有些复杂,他那时从未想过简远有这样的身份,也不曾想过跟简远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其实光是简远稍稍了解一下,猜出他所说的人是谁并不困难。因此顾云开尽管有些吃惊,却也称不上太过讶异,只是多少觉得自己难免不够谨慎了些。
一方面,这代表简远对他很上心,这是好事;而另一方面,同样也说明简远对他未免太过于上心了,这就称不上是好事了,当然,绝对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简远眨了眨眼睛道,“你跟见月明明是亲兄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就算你的性情有所改变,也不至于严重到这种情况吧,除非……”他的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眉宇微微一皱,可爱的娃娃脸突兀的忧心忡忡了起来。
顾云开下意识问道:“什么?”
尽管他知道简远猜出真相的可能很小,可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跟期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期望有个人能够理解这种近乎天方奇谭的荒诞事件,又也许是在紧张,简远会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简远看着顾云开的脸,很是高深莫测的说道:“你有人格分裂?”
“……”
顾云开无声的沉默了一会儿,严肃的气氛突兀变得尴尬起来,简远抬眼看了看他的神情,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说错了,于是有点干巴巴的笑道:“这个猜测不合理吗?”他挠了挠头,很快又说道,“其实这些都不要紧,不会改变什么的,见月是你的妹妹,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这些事情都是不会改变的。”
“你说得没错。”顾云开眨了眨眼,他美艳的面容在月光下显露出了些许寂寞跟脆弱起来,那五个字轻飘飘的像是在光线里飞舞的尘埃,轻得无声无息,轻而易举的随着流动的风没入黑暗之中,几乎叫简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赞同是在赞同前者,还是赞同后者,却不清楚了。
“只是难免有时候害怕,等我醒过来了,又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谁都不在。”
简远看了他很久,才慢慢的起身坐到了顾云开的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顾云开顺势倾靠在了这个男人的肩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有些话,简远其实听不明白,就好像他想不通为什么顾云开那时候会觉得自己不配做顾见月的哥哥那样。
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叫人搞不明白,宇宙从何而生,人死了会去向什么地方,喜欢的那个人怎样才能恰好的喜欢自己,如何从茫茫人海里遇到那个人等等,多这么一两件又有什么关系,简远轻轻的捏了捏顾云开左手的无名指,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要这个人开心幸福,怎么样都可以。
顾见月跟简远的关系不太坏,起码要比郝英跟顾云开的关系好得多,顾见月对顾云开的保护毋庸置疑,这让她稍稍会对简远让步一些,她清楚最终会陪哥哥走到最后的人不是自己,这个保护者的位置总有一日是要让出来的,于是她不厌其烦的提起那些陈年旧事。
那些孤独的年月里,那个照片上笑容爽朗的男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蜕变成如今的模样?
情报机关再是精细缜密,也不能倒流时空去窥探一个人生命曾经渡过的那些经历,简远只知道某些人尽皆知的大事,知道顾云开曾经甚至想将顾见月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他想要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觉得不配再做顾见月的哥哥吗?
无论是不是,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不是梦。”简远静悄悄的说道,伴着乡间的虫鸣风动,还有盈盈的月光,他温柔的开口道,声音比平日要喑哑的多,低沉得几乎有了几分顾云开的模样,“这不是梦,我不是,你也不是。”
顾云开眨了眨眼睛,没太敢相信自己竟然湿了眼眶,他静静的看着高处的圣母像,下意识笑了起来。他要做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不明智到他很确定自己第二天起来铁定是会后悔的举动,不……顾云开仔细又想了想,最终确定,即便是第二天醒来,他也不会后悔。
“那你还想留着口袋里的东西多久?”
他镇定自若的说道,头挨着简远的肩膀,暗示道:“我的手可还在你的手里。”
简远不是个笨蛋,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顾云开的暗示,他难得有些结巴起来,磕磕绊绊的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带了过来?不对,你……你是怎么知道我订了戒指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可能你没那么会藏,我又没那么傻。”顾云开闷闷的笑,“有个小傻子摸着我的无名指又咬又比划,还翻出我以前戴过的那些品牌手饰,我得是老年痴呆了才猜不出来你是想订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