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心心念念嫁了过来,睿儿瞧都不瞧你一眼!也是我糊涂,让你去瞧着那厢生养,又偏带了秀筠去,不得不人前装相假孕,能不恨?!臊了还是吃醋,这点子心眼儿,一时心狠起来,什么做不出来!”
“太太!您说的那点子心眼儿,我没有!”小脸煞白,红肿的手指印越发清晰,“太太若有凭据,尽管拿出来,若没有,不可如此枉断是非、污我清白!”
闵夫人闻言冷笑,“凭据?这种事若是有凭据,要少了多少冤魂!更况,谁又能比你们御医何家更懂得那些脏药?”
轻飘飘一句就断了死案,轻飘飘一句就抹去了所有的辩白,莞初只觉自己被扔进了混浊的泥潭,越陷越深,所有的污浊都灌进来,几是窒息,泪涌上来,狠狠咬牙屏着……
看她终是默了声,身子直直的,屈辱把那张小脸逼得惨白,那双狐媚子的眼睛里头满是泪水,闵夫人心里那块死疙瘩头一次觉着痛快。毕竟是年纪小,这种事一时心狠做得,而后哪里承得?初闻四月落胎,闵夫人惊震之余怎么也不能信,可还能是怎样?睿儿紧挨着药王叶家,若有什么不适之症早就该诊出来,怎么会到了四个月突然落胎?若非有人做了手脚,还能是什么?!即便就不是她动的手,也是这死丫头克的!
“此事到此为止,今日放过你,为的是我和睿儿的脸面。往后在我眼皮子底下再敢行那拈酸吃醋、背后下刀子的事,咱们新账旧账一道算!”闵夫人说着站起身,“你从前跟着我礼佛,也该学了些,自己的业障要自己消。先好好儿地坐你的‘月子’,而后再超度吧。”
见主子抬步,彦妈妈赶紧扶了,闵夫人看着地上跪着主仆三人冲她道,“艾叶儿和绵月,打今儿起放到谨仁堂去调//教。把水桃和红秀换上来,伺候你奶奶!”
“是!”
☆、第80章
……
十几日的艳阳高照终是换来这一天的大雨倾盆。没有疾风,冷了日头,雨水像化了冻的河水,哗啦啦的只管往下倒,织出厚厚的帘幕将近在咫尺的荷塘封得严严实实。
入了夜,再也没有任何灯烛能撑起一点光亮,天地都被浇透,一片混沌;仲春时节,竟是湿冷透骨……
房中两只暖炉烧得正旺,小小的赏花楼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仿佛隔在了天地之外,蒸起的暖热似大旱时候干裂无荫的地头,枯尽的杂草没有力气抬头迎那炽热的日头。
红秀穿着夏日的薄纱裙,靠在冷雨的窗边,依然是一张涨红的脸,止不住汗水淋淋。太太吩咐要好好暖这小产体虚之人,大日头的时候烧着铜暖炉,一股燥热包裹,人无处躲藏,瞬间逼的脾气暴躁;好容易盼来了雨天,竟是又添了一个炉子,将那补品端端熬在了房中,热燥加了湿潮,再无时候停歇。
丫鬟们两个时辰换一班,原当夜里会好些,谁曾想这一天积下的碳气闷燥,扑面来就堵了人的七窍,再无排解。只是此刻,红秀却顾不得,只管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
红烛红帐,满眼的热燥,琴桌旁二奶奶一身粉嫩袄裙将那纤瘦的身子裹得严实,一张小脸被那高领子围得越发小巧,白净的脸颊浊浊热晕之下竟是冷清,眉目淡然,眼帘轻拢,手指遮在长长的衣袖下,抚在琴弦之上。
琴音扬起,似清清流下的山泉水,潺潺而来;山谷空幽,水滴飞溅,空荡荡几经盘桓;
晨曦破晓,清鸣婉啭,鸟儿沾着水声飞起,撕开满眼浊红,连那汤盅咕嘟嘟的声响都和在了泉水之中,将那不能静心之燥缓缓融去……
……
琴尾处,一朵水晶的小莲骨朵,红彤彤、燥热的烛光里晶莹剔透,灿灿生辉;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将那点点晶莹、将他那一粒一粒粘贴的汗水都揉在指尖,流淌在琴弦之下……
思绪飘飞,越过那桃枝环抱的青青竹亭,飞回画舫边,久久徘徊;湖水涟漪漾开人的心扉,远处画楼清俊的身影,如此不真;琴音忽地一顿,肩头狠狠一沉,汗浊之气,紧紧的怀抱,不肯放,就此勒在心头……
琴音太清,太静,如何能描下那赖皮赖脸、纠缠的凡尘之趣……
他金玉满堂,铜臭十足;他幽情雅趣,琴曲知音;一时寡廉鲜耻,一时情深义重;他一无是处,集人间百般极致……
琴音到此,莞初不觉笑了,小小涡儿盛不得他的俗,他的坏;河堤柳岸,少年早已行色匆匆;如今染尽俗世繁华,一曲何尽?
余我残生,谱下这十年之约;勉度春秋,看你如四季风景……
……
大雨之中,快马飞奔,湿雨路滑一时不慎,两时不慎,重重摔落马下,一身泥泞,满身乌青!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若能插翅而飞,不如倾家荡产!齐天睿此刻只管心焦,哪里还顾得身上疼痛,天地万物都在与他作对!
往各地田间不过是瞧瞧行市,哪曾想越走越远,堪堪误了大事!原本心笃定,想着小产伤身,府里怎么也不会立刻接人,即便就是自己的娘亲知道丫头从未有孕,也不会驳了老太太。谁曾想一得着信儿竟是立刻将她招回!
娘亲从来行事怠慢,怎么在丫头这事上行动如此之快?难不成是忍了这两个月实在是想再行那婆母之威?还是觉出了什么破绽非要拿丫头是问?不管哪个,只这一“立刻”,齐天睿就不觉一身冷汗。想起腊月里头,丫头被整日折腾,头皮都发麻!那时日日得见,尚如此忍不得,这一别两月,岂非要变本加厉?
狠狠一鞭子抽下去,恨不能是抽在自己身上!娘亲的恨,食肉寝皮,自己最是知道,怎能如此大意把丫头空落出来?她那性子又不会撒了泼闹出来或是找老太太求助,一定是自己想办法周旋,只忍了泪,夜里自己悄悄地哭。
想着她睡不安稳,梦中抽泣,泪水滑落在乖乖的小涡儿,齐天睿心疼得咬牙吸凉气!临行之前多少亲近,同衾而卧,抱着哄她,好容易哄得她在怀中安稳,许他亲了一下,那一个香//吻只在腮边竟是如此腻人的心肠,他赖着,贴着,将那怀中娇软腻人的气息嗅了个够,她动也没动……
这一回,伤得狠了,那小脾气上来,如何还肯他亲近??若是真像她发狠说的那般,再不看他,这,这真真是活不得了!
终是进了府门,大雨之中把素芳苑的门一脚踹开。
一身的湿泥雨水,重重地踏在木楼梯上,砸得人心神俱震。将将两步,忽地隔过那雨声听到了那潺潺的琴音,人一怔,呆在楼梯上……
轻婉高亢,雨水的夜琴音如此肆意,没有谱乐章华,信手而来;长长一拨,余韵悠长;短短点促,小调顽皮;似鸟儿绽开翅膀任意飞舞,如此欢畅,管那水上、山间;管那笼中禁锢……
汗水与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一身疲累、心焦此刻都离了魂魄,随着那精灵般的小鸟儿徜徉,在私宅、在湖边,在泽轩他两个的床头……
紧紧攥着的心忽地舒展,她飞得那么高,那么自在,他竟是穷其之力都跟不上;娘亲的俗,他的俗,在这琴音面前,显得如此累赘,如此不堪……
慢慢拾阶而上,湿重的风雨、疲惫都落在了身后,高山流水,心头思绪都在她的指尖拨弹……
打起帘子,一股燥热扑来,扑得他拧了眉头,再看那房中的人儿,捂得厚厚的、软绵绵卧在棉花堆里,像一只将将孵出来的小鸟儿,小脸如玉光滑,精雕细琢,细细的汗珠从额头轻轻滑下,似那融下雪珠儿滴落梅瓣,入在眼中如此清凉……
琴音欢跳,指尖飞舞,这红彤彤、热浪翻卷的周遭与她丝毫无关,眼帘轻拢,拢不住那浅浅清波,唇边抿着一丝笑,似娇俏、似狡黠,一点小女儿心事都藏在那小涡儿里,她自自在,自逍遥……
他将将踏进房中,琴音戛然而止,她慢慢站起了身,轻轻咬了咬唇,而后甜甜地冲他抿嘴儿一笑。
这笑容那么乖,乖得竟似有些女孩儿的娇怯,清凌凌的琥珀漾着水波,毫不遮掩地看着他,将他的狼狈,他的泥泞都浸在其中。她从未看他看得如此专注,毫无杂念,只有他……
齐天睿看着,竟是有些僵,不知该如何应对,连大声喘口气都怕将这奇妙的一幕惊散。
“相公……”
轻轻的一声,唤醒那不知所措神志,见那轻盈的人儿绕过了琴桌向他快步走来,他赶紧打开了手臂,猝不及防,人扑在怀中,他狠狠地愣了一下,俯身勒紧了手臂,那怀中娇软一时受不得这,小小地叫了一声,“啊……”
这一声,让他屏在胸口的气险些丧尽,不觉就咬牙,“呃!”手下越不知把握,勒起她埋在颈间。
“我就知道……你会赶回来。”
喃喃地,她呵在他耳边,软软的气息如此香甜,一路来的疲惫与疼痛都散尽,齐天睿笑了,弯腰打横将人抱起,高高地托起用力抛向空中!
“哎呀!”她轻轻叫了一声却不怕,轻盈的身姿随着他的力道,像在那绸子上翻飞,只管尽兴。她的丫头就是那只小金丝鸟,将她禁锢,床头天籁轻灵;将她放飞,林中精灵飞舞……
他笑着,心疼碎成窗外的雨丝,落下来紧紧将人抱在怀中,再不肯放手。今生她就是他笼中的金丝鸟,她的美,她的乖,她的才华横溢,都只能在他怀中,不可离半步,从此,就是他的命……
“相公……”
他低头,轻轻啄在她的眉心,她的鼻尖,她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唇瓣上,不敢动,她没有躲,也不会应,他这才轻轻地含了那两片薄薄粉嫩,舌尖细细地舔舐、品尝,极致的滋味,颤在心尖……
他闭着眼睛,孩童的一般沉醉的模样落在她的眸底,她不敢动,只待他消磨;感觉那怀抱越来越紧,紧得能感觉到那湿雨的薄袍下精瘦有力的身子;他似张扬,又似难忍,直到那唇瓣嘟嘟红肿,他绷得僵硬的身子才略略放松,许她低头埋进他怀中……
“丫头……”
这么久他终是唤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她几乎辨不出,不知怎的,就抬头在他唇边轻轻道,“我……没哭。”
他咬了咬牙,眼睛突然酸疼,阔别多少年的感觉将他完全吞没……
……
熄灭了一只暖炉,打开了半扇南窗。厚厚的帘帐也打开,两人身上是成亲时那成双成对的中衣儿,沐浴之后,他褪去了湿寒气,相拥而卧,大手轻轻揉捏着怀中,一起看着窗外的雨水,哗啦啦的,像是躺在小河边,好清凉。
“丫头,”他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委屈么?”
“嗯。”
“那今儿的琴怎的听不出?”
“我没空儿总想着。”
“想不想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