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爷摇头,“是不喜欢,可是你师父自从右腿瘸了后,几乎没人雇佣他教习拳法,上回我去找他,发现他生计都成问题了。你带东西去,就说是你娘给你师娘准备的。他就不会怪你们了。”
听见儿时曾教习自己拳法的师父竟然过得这么落魄,花续也并不好受,“儿子明白了。”
花老爷拍拍他的肩头,才发现半年不见的儿子又长高了,瞬间一阵恍惚。儿子这样懂事,在明州念书,也定不会被外界所扰的,他似乎多虑了。要不……让儿子回明州来?他心有想法,却不明说,“去库房拿东西去吧。”
花家这边众人各有心思,沈来宝也心事重重,只因他想到了一件昨日困扰着他的事,那就是在校场看见的那两个少年人,到底是谁了。
那两人分明就是少年版的花老爷!
难怪那两人也打量他,那种打量,分明是认识的打量。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八字只跟花铃对得上,跟花老爷、花家兄弟都是冤家。
见面不打招呼就算了,今日还放他们鸽子,虽然自己都没有错,可只有自己知道没有用,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沈来宝。
现在只有去解释了。
可要怎么解释,才不会显得像是在狡辩?毕竟他“是”沈来宝,沈来宝不会不认识隔壁兄弟。再有,下人怎么就这么巧忘了传话?
两者放在一起解释,实在很像是狡辩。
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车夫声音传入里头,“少爷,对面有马车过来。”
沈来宝从车窗往外面看了一眼,街道一侧都被小贩挤满了,基本都是农贸产品,原来今日又是赶集日。每到赶集日,这条热闹街道上,就会挤满来卖鱼卖鸭,卖各种蔬果的人。
宽敞的街道两侧都有小贩,不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擦身而过也难。
沈来宝说道,“前面有没有巷子?往那边闪闪。”
车夫应了声,见旁边有条巷子,就将马车往那里边赶去,留下足够的位置让对面那马车过去。
在车厢里等待的沈来宝闻到阵阵鱼腥味,从窗户看去,附近正有渔民卖鱼。水盆里条条草鱼游来游去,鲜活又肥美。他想到沈夫人喜欢鱼,干脆下车去买。
马车声响,混杂在热闹街道中。可以听得出马车赶得有点快,他抬头看去,那马车已经快驶过眼前。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赶车,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念头刚起,他就看见一个老婆婆正慢慢地步入街心,一步似要花费半天,可马车却没有要停的意思,或许根本没有看见人。他几乎没有片刻思考的时间,猛地往那边跑去。
车夫见有人横冲出来,正要骂人,却又看见个老人在前头,他惊得急忙拉住缰绳。
“小心!”
沈来宝大喊一声,已经没有时间拉老婆婆离开,便奋力飞身一撞,将老者撞得趔趄一步,往后摔倒。
别人是扶老奶奶过马路,他是撞老奶奶过马路!
以后人品还能好嘛?!
车夫手中缰绳拽得及时,马长啸一声,双蹄悬空乱踹。几乎是三寸距离,就要踢到沈来宝了。
他片刻回神,爬过去扶住那老者,“奶奶你没事吧?”
老婆婆已经是七十的年纪,被这一撞,骨头都要散了。可方才的马叫声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哪里会骂他。她哆嗦道,“奶奶没事……没事……”
车上被颠得差点弹出来的花朗也回了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跳下车就去看那老者,“婆婆您没事吧?”
沈来宝当即骂道,“闹市驾车这么急,如果撞伤了人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如果要赛马,就去马场,就去荒无人烟的郊外!”
那人被骂得一愣一愣,缓缓抬头看他。沈来宝还想再教训这臭小子几句,等看见了脸,忽然一顿,眼熟,对哦,是少年版的花老爷。
少年版的花老爷?!
花铃的哥哥?!
花朗哪里被人当街这么骂过,半晌才吐字,“抱歉,惊吓了你们,以后我绝不会再用那个车夫。我心情不佳,没有留意马车赶得这样快,也没看见闹市有这么多人。”
沈来宝拍拍他的肩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枉我们邻居一场。”
花朗扯了扯嘴角,这才想起来,“你知道我们是邻居?那昨日你为何不跟我打招呼?”
沈来宝艰难的扯了个谎,“如果我说我中暑了,你信不信?”
花朗信他才有鬼!那样精神奕奕从校场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中暑了。
沈来宝见他瞪眼,终于说道,“我不认得你们了……今天早上才想起来,你们长得那么像花叔叔,小花又说她的兄长回来了,所以你们应该就是花家兄弟。”
这个解释还差不多。想想也不奇怪,沈来宝以前傻,溺水醒来后聪明了,忘了些事也不奇怪。花朗又想起一事,“那你为何毁约?”
沈来宝抚额,“如果我说是下人忘记告诉我了,你信不信?他早上才想起来,立刻同我请罪,可那时你们已经走了。为此我还特地去了一趟马场,可没看见你们在。于是就留了人在那里,自己回家,想看看你们是不是也回去了,好跟你们解释,谁想却在这里碰见了你。”
说罢,他又肃色道,“以后你再不能在闹市急行!”
“……我知道了,我道过歉了!”花朗本该要多问他几句确定他是不是说谎的,可他已经相信他的话了。
试问一个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去救个素不相识的老者的人,是那种不守信又冷漠的人么?
花朗当然不信。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刚才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个勇气出来救人。
沈来宝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花小弟,先将婆婆送去附近的医馆吧。”
花小弟?花朗挑眉,边扶老者边道,“沈来宝,我比你大四个月,喊哥。”
“……”
花家的人为什么画风这么不一样!
将近正午,日头如火,烈焰炙烤大地。
校场里已经没练武的人,都回家用饭了。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将地上的箭拾起,放入桶里。正要拔下箭靶子上的利箭,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握住了箭,将它拔下,放入桶中。
成客抬眼看去,那少年俊朗的脸上已有笑意,语气敬重,“师父。”
日经久晒已经黑红的脸顿时有了笑,成客立刻将桶放下,“续儿,你何时回来的?”
花续笑道,“回来好几天了,只是来了两回都不见您,第一次来说您病了,第二次来您正好外出。”
成客朗声笑道,“那我堪比诸葛亮,还要你三顾茅庐。走,别理这箭了,天热,进里屋喝水去。”
花续还是将箭桶提起,慢他一步,在后面看见前人脚步不便的模样,不管看几次都不能释怀。
那样厉害的人,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被激流冲走。等他们找到他时,成客的腿已经被沿途的石头撞断。自此以后,明州第一拳师,在校场里教人练武的拳师,就无人问津了。
花家兄弟从小跟着他练习拳法,后来被送去明州读书的第二年就听说了这事。他曾想过送师父钱财,他却不要,还道他尚且不能自食其力,凭什么将家里的钱送来给他。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清苦,让他更不敢懈怠学业。
成客自从腿瘸后,就住在了校场,这样免去了他每日往返家中的痛苦。但也少教拳法,都是做些杂碎的活,得口饭吃。
花续跟着他进了屋里,这里摆设依旧简单,但干干爽爽,看来师娘收拾得很好。闲聊了半日后,他才道,“母亲听说我要来这里,就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我带来。我说了不要,可我母亲的性子师父您也清楚,非让我带来。现在还在马车上,等会下人就会搬过来了。”
他脸皮薄,思量了半天的话顺利的说出口,可脸却如醉汉通红。一眼就看穿了的成客笑笑,“不用编词了,拿进来吧,以后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花续一顿,“师父……”
成客说道,“可是觉得师父不同往日了?”他叹道,“师父之前不愿接受你们的好意,也是没想通。后来有人同我说,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不是坏事,对方真的在关心你,你却将他们都拒之门外,他们身在门外,只会更担心你。”
花续闻言不由笑笑,“那人倒是豁达。”
“可不是。他也不嫌弃我脚不好,有一天他跑到我门口来,说请我教拳法。我以为他也是在逗弄我,就没搭理。谁想第二日第三日又来,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因为某日他无意中瞧见我打拳了,觉得比他现在教的拳师好。”成客提及新收的徒弟,连眼神都明亮起来,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