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看看怀里几近昏迷的郭嘉,还是先找韩当要了个干净的地方把这人安置一下。
其他人身强体壮没什么,郭嘉这瘦弱的小身板一路走下来差点没要了他半条命。沈娴现在有点后悔带郭嘉过来了,明明早知道这人身体不怎么好,却还是让他跟着瞎折腾。
让张绣帮忙给郭嘉换过衣服后,沈娴熬了碗热姜汤给郭嘉硬灌下,用太素九针给他奶了几口,总算是见到这人脸上出现了血色。然后沈娴又开了个驱寒的药方吩咐手下人多熬点出来,让全营的士兵们都来喝药,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防身,至于那些已经生了风寒卧病在床的,等会儿她再去仔细看看。
折腾了半天后,郭嘉终于安静地睡着了,沈娴给他掖了掖被角,忽然有点体会到当时曹老板看着戏志才时的心情了。这时营帐外传来了喧哗的声音,沈娴站起身捡了把伞撑开走出去看情况,她刚一掀开帐门,就看见一个人影定定地站在雨里看着自己。
那是孙策。他的精神很差,两个大黑眼圈挂在脸上堪比熊猫,嘴角耷拉着,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十分萎靡,沈娴简直不敢相信这跟当初她在宛城城下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银甲小将是一个人。
沈娴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兄长,你——”
孙策跑了起来,他冲到沈娴的身前顿住脚步,声音沙哑道:“商羽。”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雨里对视了半晌,沈娴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就觉得肩上一沉。
孙策往前挪了一小步,他一只手拄着失去了光泽的银枪,弯下腰把头抵在了沈娴的肩膀上。
沈娴被他撞得差点栽过去,她勉强稳住身形,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地不敢动,孙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上,还有那种绝望的、悲伤的气息,就像海潮一般朝着沈娴汹涌澎湃地席卷过来。
沈娴咬咬牙,抬手扣住了孙策的背甲。触手是潮湿黏腻的冰冷,沈娴能清晰地摸到那盔甲上镌刻的一道道刀痕枪迹,这是得在血雨腥风里冲杀了多久才能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记呢?
孙策一言不发地靠着沈娴,自从孙坚死后,他在父亲的部下面前、在麾下将士们的面前苦苦坚持了那么多天,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和犹豫,他连失去亲人的悲伤和痛苦都不能表露得太过明显,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么多的士兵和将领看着他,只有他先撑住了,才能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保住父亲毕生的心血和基业。
所有人都在惊叹于孙策的英勇无畏时,却忘记了他根本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而已。
“没事了,兄长。”沈娴试探着拍了拍孙策的后背:“没事了……”
“已经结束了。”
第39章 【038】江东双璧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病秧子?”孙策一边用干净的布擦着满头雨水,一边蹲在床榻边研究郭嘉的睡姿,他甚至还想伸手戳戳郭嘉的脸蛋:“这种人带着打仗,还没出什么计策呢,自己就先躺了,真是可喜可贺。”
“你别动他。”沈娴一脸无奈地把姜汤递到孙策面前,拍开了他跃跃欲试的手:“早知道荆州下这么大的雨我就不让他过来了……他身体不太好,淋了一路有点低烧。”
孙策满脸嫌弃地接过姜汤,在沈娴的注视下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呸,真难喝。”
沈娴把另一块干净的布按在孙策脸上,拿走了被他擦得湿淋淋的布:“你要是不在雨里淋那么久,也就不用喝这碗姜汤了。”
“还不是听说你来了,我高兴得赶紧就跑过来了。”孙策把差点儿憋死自己的白布扒拉下来挂在脖子上,然后他开始动手解铠甲,等到沈娴端着另一碗治疗风寒的汤药回来时,孙策已经脱得只剩条裤子了。
沈娴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她脸上闪过一抹绯红:“你脱衣服干嘛!”
“湿衣服穿着容易得风寒啊。”孙策奇怪地看了沈娴一眼:“商羽,借哥哥件衣服,我就不回去拿了。哦对了,你刚才是不是也淋着了?不换件新的吗?”
“不用你操心!谢谢!”沈娴抄起包裹向着孙策的头上砸过去,转身走出了营帐。
孙策一脸莫名其妙,他从沈娴砸自己的包裹里面扒拉出来一件最大号的勉强穿上,还是觉得憋憋屈屈,最后只得没系带子敞着怀,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
过了没一会儿孙策看沈娴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她手里还抱着件挺厚实的披风,直接劈头盖脸地扔在了孙策身上。孙策手忙脚乱地把披风披好,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情:贤弟好像不太开心?今天总是拿东西砸自己。
“咳,商羽,你怎么了?”孙策原本还想关心关心沈娴为什么总也不长个儿,但想起上回他问过周瑜这个问题后周瑜绕着整个舒县追杀他了一下午,孙策还是默默地闭嘴换了个话题,并且运用了婉转的语言描述:“总感觉今天你好像……比较精力旺盛?”
“我吃饱了撑的。”沈娴淡淡说道,她给郭嘉换了块凉一点的布,又给他把了脉,确认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后,沈娴才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跪坐下来看着孙策:“你……唉。”
“回家吧。”
沈娴话音刚落,孙策的脸色便骤然凝滞起来,他低下头用双手捂着脸,安静了很长时间才闷闷地说道:“你也这么劝我吗?”
“家?”孙策嗤笑道:“哪里还有……家?”
“我只带了五千人。”沈娴淡淡道:“我是来劝你撤兵的,不是帮你继续打的。”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打。”孙策猛地抬起头,他死死盯着沈娴,固执地说道:“反正你来之前我都是这样过的。”
沈娴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难过。
“兄长,你觉得现在打下去还有意义吗?”沈娴试图跟孙策讲道理:“襄阳城城墙坚固,外有护城河环绕,内有汉水穿城,地势高易守难攻,水淹之计根本没用。哪怕你一直围城,城中不缺饮用水和粮食,刘景升完全可以闭门不出,到时候最先耗不下去的人就是你。倒不如整顿兵马暂时撤退,等来年再战。”
“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孙策愤怒地咆哮:“难道我爹就白死了吗?!”
沈娴也怒了:“除了文台将军你眼睛里面是不是就没别人了?你出去看看你那些手下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想把他们全都耗死在这里吗!”
孙策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沈娴身前,双手攥拳青筋暴起,看样子是愤怒到了极点,很像想打碎什么泄愤的前兆;沈娴则微微仰头丝毫不害怕地盯着孙策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同时她藏在袖袍中的手握紧了蔡琰送的那只笛子,准备情况不对随时反击。
眼瞅着这兄弟(?)二人就要打起来了,这时床榻上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郭嘉一脸无奈地睁开眼睛,他单手撑着床角缓缓直起上身:“主公,你们吵架前是不是先注意一下,这屋子里还是有别人的……”
沈娴立即把怒发冲冠的孙策扔在原地,她快步走到郭嘉的床榻边,伸出手轻轻按在他胸前把人推得躺了回去:“躺着别乱动,醒了就把药喝了,看看还烧不烧,再睡一晚上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下次不带你来这种破地方了。”沈娴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歉疚的意味:“我不知道你……”
郭嘉摇摇头:“是我的错,来之前应该对主公你说清楚的。”
郭嘉醒的恰到好处,让孙策那积了满腔的怒火顿时无处发泄,差点没憋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沈娴才不管孙策此时难不难受,她觉得正好可以趁机晾孙策一会儿让他平静平静。
沈娴把一直温在炉子上的治风寒的药给郭嘉端过来,郭嘉见了立即把脸皱成一团:“劳烦主公了,只是这药有点儿烫,要不先放那里晾晾?”
“烫?”沈娴试了试碗的温度:“不烫啊,这温度刚好,再低药性就变了,你赶紧喝了吧。”
“真的很烫。”郭嘉看着还在冒烟的碗口,情真意切道:“我的舌头比一般人要敏感一些。”
沈娴怀疑地盯着郭嘉,但郭嘉眨巴着眼睛表现出一副纯良的样子。最后沈娴没辙了,她干脆运起长歌门的莫问心法,用阴性内力把药的温度又降低了些。
“现在可以喝了么?”
觉得郭嘉生病应该是自己背锅的沈娴这次态度意外的好,她耐着性子盯着郭嘉,看他不情愿地接过了药碗,磨磨蹭蹭地端在嘴边半天都不往下喝。
于是这次沈娴终于明白了,什么药太烫一会儿再喝都是借口,这人就是不想吃药!
这是什么破毛病?生病了还不好好吃药?跟戏志才一个德行!
沈娴跟郭嘉就一碗药死磕的时候,站在一边把自己憋成了火药桶的孙策终于不满地开口了:“他不想喝就算了,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孩子,你管他干嘛!”
沈娴无奈地看了孙策一眼:“你不是还在生气吗?”
孙策瞪圆了眼睛一副“你不讲理”的样子:“我生气是因为谁?”
趁着沈娴跟孙策说话,郭嘉立即抓住机会,他把药碗往旁边一放,整个人瞬间缩回被子里面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沈娴回过头后,就看见郭嘉已经“睡着了”,为表逼真他还打了几个小呼噜。
沈娴:“……”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生病是我的锅……沈娴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
“郭奉孝……”沈娴咬牙道:“你喝不喝?”
回答沈娴的是郭嘉的呼噜声。
沈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刚想说什么,就被走过来的孙策硬拽着拖走了:“别管他了,人家不想喝,你强迫有什么用?”
“你放开我!”沈娴终于抑制不住胸中的洪荒之力了:“我今天灌也得给他灌下去!生病不喝药这是什么毛病!”
“这人一看就是浪惯了,逃避喝药的行为炉火纯青,绝对不是第一次,没用的放弃吧。”孙策在抹黑郭嘉的同时忽悠沈娴:“我们还是去讨论一下攻打襄阳的事情,我知道商羽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