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貌似无意地说道:“公纪的姐夫是顾家的嫡长子啦,我们在吴郡很安全的,姐姐你真的不用担心。”
顾家?又是顾家,这段时间阴魂不散地一直往外冒简直神烦。沈娴看看陆逊那副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肯定不会是凑巧提起来顾家的,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那天顾老头来给自己提亲的事情。
可这几个孩子是怎么知道的?在场的除了贾诩和当事人就没别人了吧?沈娴知道贾诩不是多嘴的人,更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告诉孩子们,那剩下的人选……就只有被沈娴婉拒、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恼羞成怒的顾老头了。说不定顾老头回家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将此事吵吵得满府皆知,然后陆家以前留下的消息渠道就将事情传递给陆绩了。
陆家能知道,别家也能收到信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多久该知道的就都能知道顾家给沈娴提亲被拒了。以前没人提是一回事,一旦开了先河,沈娴已经可以预见某些人因为暗地里打着她背后地盘的主意,所以腆着脸也要上门来提亲的情况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娴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了。之前只有舒城的人才知道沈娴是益州牧,是现在庐江的实际掌权人。顾老头这么咋呼过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探到这件沈娴刻意隐瞒了许久的事情。
别人也就算了,若是袁术知道了……
这蠢老头自己办了蠢事,反倒给沈娴找了个大麻烦,这让沈娴实在是心累,她既要统战还要搭理这些杂七杂八的破事,恨不得将时间倒回那天直接把顾老头堵在门外拉倒了。
就在沈娴烦的直揪头发的时候,周瑜开口说道:“说起来最近顾家倒是给我送过信,是在打下会稽之后,看那信中的意思是说他们家中有子弟成年了准备出来历练一番,问我收不收。”
“收呗。”
沈娴随口答道。顾家主动示好是好事,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有什么要求先把人占住了再慢慢谈呗。
“那人身份倒是挺高的。”周瑜说着说着忽然露出了揶揄的笑,“是公纪他姐夫的弟弟。”
沈娴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周瑜说得那人正是那天顾老头想帮她牵线的人。于是沈娴头大了,她无奈道:“二哥你是在消遣我嘛?”
“我没有。”周瑜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顾老爷子那天找你提亲的事情虽然莽撞且不合礼数,但或许确实……是顾家的意思。”
就是这样才更加麻烦好吗!收拾一个顾家旁系没什么,可是在扬州的地盘上得罪顾家的嫡系?沈娴还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益州呢。
“够了啊。”沈娴哭笑不得地说道:“我没有成亲的意思,要娶你们娶,你跟我大哥还没娶媳妇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真没有?”周瑜忽然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声音挑高了一些,带着试探和浅浅的压迫意味:“哪怕看上的也没有?”
想起了郭嘉匆匆而去的背影和愈发端正的行为姿态,沈娴咬着满口的银牙呵呵一笑:“有没有……你猜啊。”
祖茂和两个熊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娴与周瑜忽然一言不合就歪题了,这一大两小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相同的无奈,他们深深地觉得这里不适合再待下去了,说不定会听到某些不能听的东西。
“我不猜。”周瑜淡淡地说道:“主公是一回事,三妹又是一回事,所谓长兄如父,你既然与我和伯符义结金兰,有些事情我少不得就得管上一管。”
沈娴抿了抿唇,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现在不是谈这些事情的时候,商羽,这段时间你不能分心,你必须稳住。”周瑜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严厉,看得沈娴心中微微一滞:“只有你四平八稳,我们才能毫无顾忌地去打仗。”
思索了好半天,沈娴才长叹一声轻轻说道:“我知道,我会的。”
“那就好。”周瑜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他犹豫片刻后补充道:“先别告诉伯符了。”
周瑜的视线扫过祖茂、陆绩和陆逊,三人赶忙抬头望天或者低头看地,以表明刚才沈娴和周瑜谈了什么他们都没听见。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沈娴掐了把陆绩水嫩绵软的小脸蛋来平复自己心中的不舒服:“现在来说说你们回去的事情。一定要去?”
“去。”陆绩点点头。
经过刚才的猜测和周瑜的一番谈话,沈娴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俩孩子的目的。
陆逊可能是义愤填膺要去给沈娴在顾家那里找场子的,而陆绩……这孩子是趁机去帮沈娴拉拢顾家或者敲竹杠的。
在认真思索了“陆绩敲竹杠成功的可能性有多高”之后,沈娴终于妥协了。
在这个年纪就能有这种心思,陆绩已经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聪慧太多了,他此行成不成功倒无所谓,沈娴现在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陆绩的成长速度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太聪明的孩子人生一帆风顺并不是好事,没有经历过挫折,克服挫折的难度就越大;越是骄傲,就越是无法承受失败的打击。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如果能够把这次顾家之行当成是一次历练,沈娴倒是希望陆绩此行失败。
想明白之后沈娴笑了笑:“那就去吧,我亲自给顾家修书一封说明情况,先将你们两个安置在那里,等战事结束后我再把你们接回来,或者你们就愿意待在哪里直到成年?”
“干什么!你答应了我从祖父要看着我们长大的!”听了沈娴的话,陆绩还没开口,陆逊就一脸警惕地说道:“别想甩开我们!我还会回来的!”
“你误会了。”沈娴哭笑不得,她干脆一把抱住陆逊揉了揉他支棱起来的乱毛:“我是怕你们在益州住不惯……罢了你们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战事结束我们就回来。”陆绩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他垂下了头,轻声嘟哝:“或许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于是沈娴绞尽脑汁给顾家写了封信,她在信中暗暗地试探了顾家的态度、隐晦地做了警告,然后转头大方地表示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只要不过分就好,两个孩子就暂时交给你们照顾了云云。总之当沈娴把这封信拿给周瑜看的时候,周瑜边看边笑:“你这是跟文和待久了,深得他真传啊,这弯拐得。”
“就这封信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智慧了。”沈娴捂着脸打哈欠:“短时间内我不想做什么费脑子的事情。”
“那你就随便出去逛逛,过两天我们就走了。”
周瑜提笔给沈娴改了好几处错别字,他划来划去觉得一封用作拜访和拜托的信改成了这样看着不太雅观和正式,便干脆又重新抄了一遍。
周瑜的字笔力深厚铁钩银划,完全不是沈娴能比的,她把下巴磕在桌案上,羡慕的目光随着颤抖的笔尖缓缓游走。
周瑜的余光瞥见沈娴的蠢样,他戏谑地说道:“郭奉孝的字写得不错,你可以去向他请教一番。”
沈娴翻了个身坐在地上背靠着桌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语气中有股她自己都没觉察的无奈和不满:“还是算了吧,我根本看不见他啊。”
周瑜的目光落在沈娴纤长慵懒的背影上,他手下行笔微微一顿,继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继续写了下去,只是在停顿的那处拐弯泅开了浅浅的一丝墨迹。
周·强迫症患者·瑜死死盯着那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犹豫了半天,还是伸手扯了一张宣纸从新写过。
幸亏这是第二张纸的第一行,要不然洋洋洒洒那么多字都要抄一遍,周瑜也觉得很烦人。
将写废的纸挼成一团,周瑜继续说道:“怎么了?他最近身体不好?前两天伯符和子义还在酒馆看见他了。”
“不知道。”沈娴没好气儿地说道,她藏在袖中的手掌攥成了拳头,掌心中硌着一块圆润的平安扣:“人都看不见,哪里管得着人家是不是去喝酒了?给他开的调理的药也不吃,作死算了。”
周瑜微微一晒:“真作死了心疼的人不还是你?”
“我才不会呢!”沈娴蹦了起来,她双手往桌案上猛地一拍,身体前倾瞬间逼到了周瑜的面前,看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谁会心疼他?”
“吱呀”一声门开了,同时伴随着具有强烈的孙策个人色彩的大嗓门:“公瑾?商羽?文和说你们在书房,我有点事——”
孙策闭嘴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你俩干嘛呢?”
“某人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周瑜好听的声音中藏了浓浓的笑意,他握着笔杆反手一挥,将笔尖朝着沈娴的脸上点去:“是不是,三妹?”
沈娴赶紧往后撤,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被周瑜一笔点中鼻头,留下了一道浓浓的墨迹。
沈娴:“……”
孙策看见沈娴的花猫脸,一时之间忘记了沈娴刚才和周瑜称得上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捂着肚子笑道:“啊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
沈娴狠狠地瞪了孙策一眼,可惜孙策完全不受影响,还对着她吐了吐舌头,于是沈娴憋了一肚子的气顿时被孙策像戳气球般戳破了,她无奈地摇摇头,随便摸出块手帕把鼻尖上的墨迹抹去。
擦干净后沈娴将手帕折叠好收回袖中,这时她才忽然发现自己掏出来的这块手帕是还在益州的时候,郭嘉跟她要的。
那时沈娴差点儿搞砸了荀攸和蔡琰的婚事,却又在大街上带着甘倩巧遇了赵云,便赶紧把两人凑做一堆,拽着郭嘉跑了。在回家的路上沈娴打了个喷嚏,郭嘉给了她一块手帕,沈娴说洗干净后还给他,郭嘉却说不如送块新的。于是——
沈娴蹲在院子里面剪了一下午的布料试图穿针引线缝手帕,还被气势汹汹跑来算账的甘宁看见嘲笑了好一通。当着甘宁的面沈娴扔了剪刀和布料宣布自己不干了,可等甘宁走后她又默默地蹲回去继续拯救那块被剪坏了的布料。
折腾了好久,毫无缝纫天赋的沈娴在浪费了好几尺珍贵的锦缎之后终于做成了一块歪歪扭扭的手帕,她拎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便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忍心看第二次,那手帕简直比郭嘉腰上挂着的那个荀彧他家小闺女缝的香囊还要磕碜。
送出去绝对丢人!于是沈娴就默默地揣进自己怀里了。
后来沈娴没再提这事,郭嘉也没问过,看起来就像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而傻不拉几的某人却当了真。
“呵……”沈娴自嘲地笑了笑,把手帕揣回袖子里面。
那边沈娴握着块破手帕发了一会儿呆,这边周瑜终于把沈娴的信重新抄完了,他问孙策:“你有什么事?”
看起来孙策醉酒亲周瑜和贾诩的事情已经被揭过去了,周瑜现在一脸坦然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也没对孙策实施什么无视大法和冷暴力。可是看着周瑜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孙策就是有些心虚。
孙策咳嗽一声说到:“呃,是这样的,其实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