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玄察觉到余嘉棠的目光,叹气道:“莲花,过来。”
这种关键时刻余嘉棠突然被点名,他有些小紧张的凑过去:“大和尚,李四百想见那个人,如果不困难的的话,你就让他见见罢,你不是经常跟我说你们这些修佛的,注重功德积累,超度一只恶鬼,比超度上万只野鬼都强,这可是天大的功德……”
段景玄皱着眉,没有出声。
半晌才解释道:“李郎君想要见一眼他的命劫之人,不过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若要施法牵连于他,很难不让他察觉,一旦被他得知,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黑猫擅长隐蔽之术,你的精血能助我隐蔽……”
“兽类精血虽多,却也是有数的。”而且段景玄从心底就不想黑豹因为李瑾付出自身精血,哪怕只是一滴,也不行。
他刚养这只黑豹时,它除了灵智高一些,身体和法力都极其虚弱,让他以为只是寻常的豹妖幼崽,后来他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才把这小家伙养出一点样子,也才弄清黑豹的身份。
阎君座下有金目黑猫,能来往阴阳二界,称阴阳灵使,生而能吞鬼魂。三年长成后,可以不食血肉,专以恶鬼厉鬼为食。
饶是段景玄精心养着黑豹,它跟古籍上记载的,实力仅次于阎君的阴阳灵使一比,还是跟发育不良版本似的,离不了肉食,吞不了鬼魂。
连化形还是在十五月圆那夜,才化出来一会儿。
以往历代阴阳灵使可是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有人形,除了肉食,那些孤魂野鬼就是阴阳灵使的饭后点心,而他家莲花,他都不放心让那些鬼魂靠近它,方才还特意在它周身下了佛咒。
莲花这么弱(并不)这么小(才一岁多),这让他如何舍得从它身上取出凝聚不易的精血?
那不是普通的血,取了多吃一些就能补回来,不管是人还是兽类的精血,那都是按滴来算,少一滴是一滴。
李瑾原本心灰意冷,听到段景玄的话,却恢复了些精神,连忙掷出一块玉坠,“万万不敢用灵使的精血!”
“这是他当年给我的东西,应能起到一些作用,大师不妨用它一试!”
段景玄接过那玉坠,打量一番,便以玉坠来施法,虽说这样做会额外消耗佛力,却免了黑豹的精血。
李瑾站在地府阴门之前,一边是段景玄以法咒幻化出来的虚实镜面,一边是等着他迈进的阴门。
法镜之上,一片白雾散去,露出李瑾苦念多年的命劫之人。
那人正襟危坐于白玉仙台之上,下面是无数听他讲道的弟子,四周道音浩渺,满是仙家威严,比起段景玄那古刹佛殿也不差什么。
李瑾显然不知对方的身份,看到这一幕后,方才恍然。
鬼魂无泪,李瑾眼中却生生流出了血。
“多谢大师,瑾就此别过,大师的恩德,瑾来世再报!”
随着最后一个鬼魂走进阴门,那条裂缝在一瞬间合上。
漫漫长夜已然过去,天色大亮。
没了那些孤魂野鬼,整个李宅看起来破落又普通,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到处找不见一点光亮。
余嘉棠抬头看着屋檐下照进来的金色透明的阳光,不知为何,心里闷闷的。
在跟着段景玄迈出李宅大门的那一刻,余嘉棠回头望向宅院,想起昨晚刚看见李瑾时,对方从容而笑,便是鬼魂亦风采过人的模样。
纵能投胎转世,这世上终究是没了一个叫李瑾的痴情男子了罢。
这次回去后,段景玄便退了宅院,收拾东西带着余嘉棠离开了絮州城。
路上,余嘉棠缠着段景玄让他把李瑾的故事仔细说一遍,不然他心里总觉得一知半解的不舒服。
段景玄拗不过他,只好跟他细细道来。
余嘉棠开始以为这是一个古代版的高富帅和屌丝男的爱情故事,李瑾时高富帅,那位黄生是屌丝男。
他觉得这个搭配不太妙,不过听着两人之间情谊颇深的样子,还是勉为其难的萌了这对cp,但没想到,一个转折,小甜文就变成了大虐文。
黄生死了,李瑾也跟着殉情了。
李瑾心有执念,不肯投胎,苦等爱人几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了疑似爱人转世的人,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那人利用李瑾杀人集怨,到最后李瑾一身孽债,某位道门大佬却及时将自己那个做下祸事的转世凡胎,当做精神分裂出来的极恶一面斩去,从此道法更进一步。
就如四百多年前,那位大佬斩情劫之身一样利索,说死就死。
其实从头到尾,那位大佬都不是真身上阵,而是借用俗世轮回来彻底斩去七情六欲,不巧大佬四百多年前斩情,李瑾倒霉撞了上去,再也不得挣脱。
如果他自己看不开,哪怕段景玄将其超度,那么转世投胎后,李瑾怕还是逃不了不得善终的命运。
不过李瑾做鬼时候害了人性命,在地府会有刑期,等刑满投胎,十有八九也是畜生道。只要那位大佬不那么丧心病狂,李瑾应该能躲得过,再说都被害成这样了,李瑾也该醒了……
余嘉棠一路都在脑补着这俩人的前世今生,然后他被自己的脑补给虐的心肝疼,而且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
他问段景玄:“大和尚,你该不会也是西天真佛或者菩萨临世历劫什么的吧?会不会咱俩哪天感情淡了,你就直接来个假死,回极乐世界去,然后留下我一只豹,哭晕在你的尸体旁……”
余嘉棠越想越觉得虐,最后黑乎乎的一团扑在僧人的膝盖上嘤嘤嘤。
段景玄无言半晌,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黑豹这话。只是看着它哭得身体一抖一抖的,也很心疼,摸摸它的耳朵,在黑豹脑门子上亲了亲,“莲花,你不是李瑾,我修的也不是无情佛法,我们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余嘉棠立刻抬头,金黄的兽瞳里一点泪意都没有,“这可是你说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要是骗我,你可就真的破戒了。别想功德圆满。”
段景玄:“……”
“嗯,不骗你。”
余嘉棠满血复活,从铲屎官身上跳下来,刚跑着扑腾两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和尚,你之前喝的佛酒是什么酒?哪儿来的?能给我尝尝么?”
段景玄解释道:“那是我从灵佛山带的,对佛修而言是大补之物,对你没有什么作用,跟喝水没什么差别。”
余嘉棠有些失望,他还想跟铲屎官来个把酒言欢,然后趁着他喝醉,打听点八卦,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
灵佛一双眼,能看透前世今生,这绝对是八卦神器啊。
余嘉棠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但段景玄却像是听到了他此刻的心音一样。他想到十五月圆那天夜里,没有做完的事,段景玄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眼黑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