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伤地捧脸,想到自己今天犯下的错误,恨不得一头扎进花盆里,将自己发烫的脸皮完全遮挡起来。
自古以来,三界之内纯血龙族的数目总是超不过十个。
在天冥二界,优胜劣汰强者生存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本形不同的夫妻所生下的孩子,血脉永远追随父母双方血脉更强的那一方。
纯血龙族有着得天独厚的霸道血脉优势,他们无论怎么生,无论和谁生,妻子怀上的都必然是龙蛋。
每一条纯血龙都是天赋异禀,似乎生来便有冲向巅峰的决心。
他们的修炼之快,威压之强,法力之深,全然凌驾法道奥义,俯瞰三界生灵。
然而有得必有失,根据天道伦理,巅峰之上的强者总是少之又少。
所以龙族虽然生来强悍逆天,但他们的天劫磨难却也相应的多如牛毛,全然不可计数。
这样的磨难,甚至打从娘胎就开始了。
怀上龙种的姑娘必然要历经生死之劫,才能触动龙崽那颗稚嫩的小心脏,让小龙崽堪破生死存亡的大道,在出生之前就明白何为迎难而上殊死拼搏。
龙蛋的蛋壳十分坚固,简直堪比天界最刚硬的玉髓金石,小龙崽要想从中爬出来,只能用头上两只幼嫩的龙角一点一点撞开蛋壳。
这会是一个极其痛苦又万分艰难的过程,每一瞬都痛得钻心想要放弃,下一瞬却仍旧拼了命也要坚持下去。
若是没有在娘胎中那段生死存亡千钧一发的经历,龙崽子也不一定有那个拼劲,非要生生破开蛋壳不可。
毕竟他们还那么小,没有道理非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这就是珞姻上仙等不来紫微星君和福禄星君的原因。
紫微星君和福禄星君,其实一早就来到了西郊,他们费尽心力在整个西郊遍布了神符,只等着珞姻在景瑶的击杀之下濒临绝境,生死存亡之际再动手救她。
他们也可以将珞姻上仙保护的滴水不漏妥妥当当,可以使劲浑身解术帮助珞姻避开一切劫数。
但这样重重保护之下生出来的龙崽子,不是会憋死在龙蛋里,就是被人砸破龙蛋救出来,让后穷尽一生,都只是一个愧对其尊贵血脉的懦弱怂包。
谁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紫微星君决心帮助珞姻上仙尽早度过生死之劫。
紫微星君对每一个细节都有着苛求完美的偏执要求,他不辞劳苦,算好了每一个神符的位置,看准了每一名暗卫的攻势,甚至分散神识盯紧每一只洪荒狼妖,将局势完全掌控在手里,一丝不敢懈怠。
福禄星君当然觉得很高兴,他以为珞姻上仙这次定能成功历经生死之劫,上仙所怀的小龙崽也定能顿悟奥义,所以一直满心欢喜炯炯有神。
转折就发生在珞姻上仙放出信鸟的那一瞬。
那信鸟快如风驰电掣的疾速流光,却仍没有紫微星君的手快,紫微星君抬手就要灭掉那只信鸟,却被福禄星君一把拦下。
福禄星君断定这是一只飞向修明神君的信鸟,因而皱眉开口道:“修明殿下从万灵神镜中看珞姻上仙的劫数,只看见西郊和群狼,他现在身在东梁云洲,也定是极其挂心上仙的劫难。”
“如今的局势被我们牢牢掌控在手里,计划万无一失,不会出分毫纰漏,”福禄星君感叹道:“就让这只信鸟远远地飞走,把珞姻上仙想说的话带给我们殿下吧。”
却不想这只信鸟竟然带来了凌泽上神。
福禄星君悔的肠子都青了。
凌泽上神不仅搅乱了他们滴水不漏的计划,甚至还抱住了珞姻上仙,他将她搂在怀里,唇角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
福禄星君吓得脸都白了。
珞姻上仙一行离去之后,默默蹲在地上的福禄星君,甚至能听见紫微星君气到磨牙的声音。
福禄星君双手抱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凌泽上神把珞姻上仙送回华棠神域之后,迟迟没有离开,就在神君寝殿里,一待便待到了现在。
福禄星君简直想悬梁自尽来谢罪了。
“怎么办....”福禄星君泪光流盼,蹲在窗户边划着圈圈:“我们要不要去寝殿里,把凌泽上神赶走....”
紫微星君看向天星宫横梁,其上悬挂着瞬息变化的星宿乾坤图,唇角上挑,无声浅笑道:“东梁云洲的魔乱已经平定了。”
“怎么可能?”福禄星君目光呆滞:“上古妖魔和铰链古阵是多可怕,这魔乱怎么可能只用了三个月就平定?”
紫微星君斜眼看着他,目光淡淡一扫,完全没顾及同僚情谊,十分伤人道:“我本以为你只是蠢而已。”
被伤到的福禄星君眼角滴泪,默默在心里接话道:“现在发现,我不仅蠢,而且没有文化。”
宽大的浅紫衣袖一甩,紫微星君抬步走出高大的门槛:“殿下今晚就会回来,凌泽上神的事,便轮不到我们管了。”
☆、第67章 瞻彼淇奥
落日余影拂过冰蚕丝织成的云纱幔帐,镀上一层浮动波纹的浅金色碎光。
神君宫殿内,凌泽上神端过仙婢呈来的茶盏,修长如削的手比那玲珑玉杯还好看,他的语声低柔如春夜暖风,却听得人莫名心下恻然。
“了了,”他道:“仙医说牡丹和芍药静养三月便可复原,仙骨与根基都未受影响,不用担心。”
珞姻上仙站在檀木镶玉的窗棂边,似是正在发呆,她没听见凌泽的话,也没有回答他。
凌泽上神放下茶杯走过去,在离她三尺的地方停下脚步,“了了,可还难受?”
“好多了。”珞姻上仙回过神,转脸看着他答道:“方才仙医给的药丸起效很快。”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竟是沉静无声。
珞姻上仙移开目光,凌泽上神抬步朝一旁高立的紫檀书架走过去,傍晚浅风轻曳,融散于雾霭波淼间。
“你还是喜欢看志怪演绎。”凌泽上神说道:“从前你同我说的那些故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个从前是三百年前了吧,”珞姻上仙打了个哈欠,羊脂白玉般莹润的手搭上深色窗阑,“那些故事都是听树和花说的,把耳朵贴上去,它们就会说话。不过它们知道的故事,都是听风说的。”
凌泽上神侧目看她,这一眼仿佛永夜般漫长,玄黑色长衣的衣角悄然浮动,他的语声淡定无波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样的故事。”
他转过脸,神色静然,似是在对那书架说话一般,“有位家底殷实的乡绅,和他的表妹自小青梅竹马.....”
“恩,我记得这个故事。”
珞姻上仙打断道:“这位乡绅后来家道中落,其父命他娶一个富商的女儿为妻,他迫不得已遵从父亲的意思,断了和表妹的联系。”
珞姻背靠窗台,明澈双目清可见底:“后来表妹也嫁了人,但这位乡绅却仍旧记挂着她。十年后,他又在元宵灯节上偶遇他表妹,彼时表妹梳着妇人的发髻,在湖畔放了一盏莲花灯。”
她说这个故事的语调和声音,和三百年前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男子挂念他表妹十几年不曾改变,见到这盏莲花灯一时心动,竟然跳下湖游到这盏灯边,爬上岸以后,当着他表妹的面打开了莲花灯里夹着的纸条。那纸条上写了他的名字,下面又是两列娟秀的簪花小楷,笔锋婉转地写着日日思君不见君,只愿君心似我心。”
“当晚他们两个就撸了一把,醒来以后更加不愿分开.....”珞姻上仙轻咳一声,接着说道:“于是男子抛弃家业妻儿,表妹亦然离开丈夫,他们二人终是破镜重圆,携手私奔。”
凌泽上神走到她身边,宽衣广袖荡于浅风甚是飘逸,“种因得因,种果得果。从前错失的因,日后补过的果。”
他沉声平缓问道:“你可有这样觉得?”
窗外的天幕仿佛被霓光晚霞交织成绚紫流金的锦屏,殿前一泓清池澄澄倒映美景,繁茂的华棠皎树迎风轻摇,林影互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