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语也已老了,但,纵老了,也是个帅老头儿。苏不语道,“实在是苏家于我有大恩,在此关要,虽知令娘娘为难,我也不得不厚颜一试了。”
谢太后挑眉,有些不明白苏不语的意思,什么叫,苏家于他有大恩?苏不语本就是苏相三子。
苏不语叹道,“此事我亦是在父亲临终前方得知晓,不瞒娘娘,父亲生性肃穆,如何会纳一绝世美妾,进而生下我呢?当年,英国公方家被族诛,英国公府当年显赫非常,与各大家大族多有联姻,苏家亦有女纳入方家。这位苏氏女,就是我的嫡母。我的生母,原是当年英国公府的一个婢女,因此,英国公府当年与辅圣公主翻脸,安能不提前做些准备,留些后手。嫡母便放了她的身契。也是因此,嫡母将我的生母拜托给了父亲,那会儿父亲在外任上,故而,无人知晓。”
谢太后大为惊愕,“苏相他当年竟然……”苏相,这位辅佐了太宗皇帝大半个皇帝生涯的首辅,竟然暗中私藏了方家的骨肉。
谢太后顿时想到李九江与苏不语肖似的面容,不禁问,“难不成九江也是……”
“我们的母亲,的确是一对孪生姐妹。”
谢太后顿时觉着,不能相信人生了。这些穆元帝的心腹之臣,妹夫,竟然藏了方家的骨血……谢太后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想告诉娘娘,我与娘娘相交于少时,倘不是必需如此,我不想让娘娘为难。”
谢太后倒不在意苏不语姓苏还是姓方,苏不语将身世阖盘托出,再拿出少时情义来,谢太后还真得给他这个面子。
苏不语求见谢太后之事,也没瞒着人,也瞒不住。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大方方。
安泰帝有难为之事向来是与嫡母商议的,这件事,自然也是如此,谢太后也不瞒安泰帝,谢太后道,“皇帝病着,苏不语去我那里说了回话。”
安泰帝便知谢太后的意思了,叹道,“纵皇后生下嫡子,朕这个身子,怕是撑不到他长大那一日了。”
谢太后道,“皇帝可知靖江之乱由何而来?”
安泰帝一时沉默了。谢太后叹道,“当年,太\祖皇帝开国无子,靖江王,原是太\祖同母弟弟,因自己无子,太\祖便有以靖江为储之意。太\祖皇帝不过是有这么个意思,后来,胡氏为太\祖皇帝生下一子,便是太宗皇帝。有了自己的骨肉,江山自然是要自己的骨肉继承。但,靖江便因太\祖曾以他为储之事,心气难平,后就藩靖江,也是一腔反意。他怎么不想想,依他的血统,封藩王已是恩典。人哪,不会这样想的。他只会想自己失去的,不会想自己得到的。”
谢太后道,“靖江本无继大统资格,犹一世不平。倘皇后生下嫡子,而这位嫡皇子不能继位,他心里,会如何想?他还不是靖江那种非皇室血统的藩王,他是理所应当的,最纯正的嫡系血统继承人。若嫡皇子不能继位,不是将他推至死路,就是将他推至反路。”
☆、第385章 太后之六
安泰帝知道,嫡母不是在逼迫自己,嫡母说的,都是事实,元嫡之子不能继位的话,结局大多是如此的。当然,不排除也有例外,但安泰帝自己都没见过。
苏不语请得谢太后出手后,便令苏家人集体息声,什么都不要再说。
曹淑妃亦得知苏不语面陈谢太后之事,恨的牙根儿痒,曹夫人再三劝住闺女,道,“娘娘,万不可急躁,倘娘娘此时对太后不敬,戚贤妃那里可是眼巴巴的盼着的。”
戚贤妃所生二皇子,论年岁也只小大皇子一个月都不到罢了。但,小一天都是小,二人排行便有分差。
“那恶日出生的不吉之人,还敢与我儿争位不成!”二皇子很不幸生在端午,此时,人们称端午为恶日,普遍视端午出身的孩子不祥。曹淑妃厌恶二皇子时便会如此说来,二皇子毕竟年纪小,又不占长,曹淑妃不过说两句出口气罢了,她忧心的不是二皇子,便是二皇子的娘戚贤妃,曹淑妃也一向没放在眼里的,曹淑妃真正忧心的是慈恩宫的谢太后,自她入宫以前,她虽谢太后太难讨好而时有抱怨,但谢太后对她一向与别的妃嫔一视同仁,可不知为何,曹淑妃每次看到谢太后时都会不由自主的提起心来应对,而且,她侍君这些年,深知陛下对谢太后的信任。用曹淑妃的话说,别看不是亲娘,可安泰帝说起嫡母谢太后来,那种尊敬,完全是出身骨子里来。而且,谢太后现下都对朝事能说上话。不是后宫的事,是国家大事,谢太后是可以说上话的!立储,大位,哪样不是国之大事!曹淑妃愈发不安,与母亲低语道,“我实不知这是为什么,我儿得位亦是要尊她一声太皇太后的。”
曹夫人轻叹,“大皇子已经十三岁,倘皇后娘娘生下嫡子,尚在襁褓,这如何能一样。”
曹淑妃咬牙,“莫不是想肖辅圣旧事?”
曹夫人与女儿道,“越是如此,我儿越要稳住。今陛下不过病中,大事,到底要陛下说了算的。”
“我晓得。”曹淑妃长长的吁了口气,道,“母亲无事就回去吧,我这里都好。陛与龙体有恙,我正是要多带着皇子去给陛下请安。”
曹夫人此方欣慰了。
曹淑妃能知道的事,戚贤妃也知道了。
戚贤妃与戚国公夫人道,“倘是嫡皇子继位,我口服心服。但要是……阿熠,都是被我这没本事的娘耽误了。”戚贤妃说着眼圈儿便红了。她进宫里年轻,虽生于大族,戚贤妃当真没有太多手段,有了身孕,她便极注意保养身子。原本都是五月的月份生产,哪里料到曹淑妃竟催生,四月便生下孩子,她的儿子便沦为二皇子,长子之名被曹淑妃的长子占了去。
戚国公夫人连忙劝她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咱们家里教导子孙,都是先教导子孙必要心正的。娘娘性子单纯,如何能与那等鬼祟之人相比。这哪里是无用,这分明是娘娘一片拳拳的爱子之心。我也是做母亲的,要是有人欺负我的孩儿,我定要为我孩儿拼命,可孩子在腹中,如何能做出伤害孩儿的事来。”
戚贤妃拭泪道,“伯祖母有所不知,太后娘娘,皇子中,太后娘娘是更喜欢阿熠的。”
戚国公夫人道,“我有句话想劝娘娘,不知当不当讲?”
“伯祖母只管说,我如今,也是一团乱麻着的。”
戚国公夫人道,“眼下,娘娘除了要让二皇子每天请安侍疾之外,娘娘最首要的是,就是交好皇后娘娘,服侍好太后娘娘。”
戚贤妃立刻也不哭了,拭泪道,“是啊,我也这样想,这一哭就收不住了。”
“娘娘慈母之心。”戚国公夫人感慨道,就是先帝过身,谢太后伤心的鬓角添了银丝,也未见掉一滴泪,谢太后那种刚强,真是举世罕见。
戚贤妃与戚国公夫人商议出个眉目,戚贤妃道,“倘皇后娘娘生下嫡皇子,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可万一皇后娘娘生下公主,三皇子倒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
戚国公夫人轻声道,“要是嫡皇子,还有的一争。倘是三皇子……”戚国公夫人摇摇头,那是绝无可能的。不要以为养在皇后膝下的庶皇子都有继位的机会,那得是养在谢皇后膝下才行,今天的苏皇后,虽亦有贤名,但较之谢皇后当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膝下的庶皇子,论长不及大皇子穆煊,论贤,三皇子还小,也看不出来。论爱,也没见安泰帝格外宠爱三皇子,就是谢太后,也是更喜欢二皇子穆熠。所以,三皇子非嫡非长非贤,任什么去角逐大位呢?
戚贤妃犹豫,“可是,太后娘娘都为苏家说话了呢。”
“苏家是苏家,三皇子是三皇子,这并不是一码事。”戚国公夫人叹道,“苏家在朝多年,当年苏相就是太宗时的重臣,首辅做了半辈子的人。苏家子弟,与帝都有交情的人家不少,这其间,就包括谢家。眼下这位苏尚书,与太后娘娘少时相识,这不是一般的情分,苏尚书也不是为三皇子求什么,只是皇后娘娘有妊,苏家于情于理,都要为皇后娘娘争一争的。太后娘娘,最重礼法,为皇后说话,也是情理之中了。不要说宫里,就是朝中清流,也重嫡皇子的。太后娘娘此举,光明正大。娘娘一定要明白,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站在礼法之内。太后娘娘少时,我便认识了她,太后娘娘的本事,非常人可比。但也要知道,太后娘娘这数十年,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的。外头朝中大事,我不大懂,宫里的事,我就更不通了。可我这一把年纪,倒有个经验,今儿就说给娘娘听。”
戚贤妃忙道,“伯祖母快说。”
戚国公夫人一笑,“当娘娘迷茫时,跟着对的人走,就是对的。”
“对的人?”
“从未失败过的人,就是对的人。”戚国公夫人道,“太后娘娘这些年,未有一败。”
戚贤妃似有所悟。
凤仪宫内。
苏皇后也是安了心,抚着未曾显怀的肚子,道,“我当亲去向母后道谢。”
苏夫人道,“娘娘把身子照顾好,就是对太后娘娘最大的感谢了。太后娘娘,也盼着嫡皇子呢。这是正统。”
苏皇后叹道,“真是我的冤家,早两年就是不来,偏生这个时侯,叫人担心。”
“我早就与娘娘说过,孩子家,也讲究缘法的,该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咱们皇子,这是恰到好处。”苏夫人说起来满面笑意,又道,“这回,多亏了你三叔祖。”
苏皇后对苏不语亦颇是感激,道,“眼下也不是说谢的时候,母亲代我去跟三叔祖母说一声谢吧,我心里,都记着呢。”
苏夫人笑,“咱们也不是外人,你爹跟你三叔祖自小一道长大,我以前听老祖宗说,他俩小时候还为糖打过架呢。”
苏皇后也是笑起来,柔和的脸上散发着即将身为母亲的光辉。苏夫人道,“娘娘这有了身子,要注意保养,也别忘了去太后娘娘那里尽孝才好。”
“这我晓得。”苏皇后柔声道,“这些年,母后待我,就似母亲一般。我这心里,也如同敬重母亲一样敬重母后的。母后这次能为我这孩儿说话,一则是看在三叔祖的面子上,二则,我知母后是重礼法之人。”
苏夫人点头,“太后娘娘天下敬重,便是由此而来啊。”
眼下,凤仪宫麟趾宫都静了下来,唯曹淑妃的昭阳宫,真恨不能一天往宣文殿跑八趟,要是有可能,曹淑妃恨不能住进宣文殿去侍疾,可惜谢太后有规矩,妃嫔请安,也不过早上一遭罢了。
安泰帝为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决断的人,当初赐死生母,安泰帝也没有下不去手。眼前之局,他很快也有了主意,嫡母的意见不能忽略,与如曹夫人那般说谢太后小话的人不同,安泰帝对嫡母的看法更倾向戚国公夫人,嫡母重礼法不说,这些年,嫡母不论在朝政,还是别的事务上,她的见解,从来没有错过。对于一个总是对的人的建议,安泰帝不会置之不理。至于几个皇子,安泰帝心里都有数。孩子们年纪尚小,现在说贤愚,太早。
安泰帝召来夏青城,眼下苏皇后已有孕两月,安泰帝问夏青城,“朕能否活到皇后生产?”
夏青城思量片刻,道,“倘陛下遵医嘱,臣有七成把握。”
安泰帝将心一沉,道,“你尽管开药,朕必静心养病。”
安泰帝要养病,朝事便交诸内阁,但有难决断的,也是让韦相去问谢太后。
问谢太后这事儿吧,韦相不大乐意,谢太后也不大乐意。谢太后的意思,“让内阁决断便好。”
韦相则认为谢太后毕竟深宫妇人……安泰帝不理韦相,他这个先生,胜在平稳,或因治学多年,性子还有些刻板。但,安泰帝既有命令,韦相都是一丝不苟的执行的。安泰帝亲与谢太后道,“母后,眼下咱们皇家,还能靠谁呢?母后看朕长大,儿臣说这样的话,并非客套虚词。眼下,儿臣要静养待皇后生产,宫里,也就是母后能帮儿臣了。当年,父皇临终时,还让儿臣但有大事不能决断,要同母后商议。这些年,我知母后,母后知我。”安泰帝叹口气,“母后,非但眼下儿臣要将朝政托于母后,以后,不论是嫡皇子不是别的皇子,他们的年纪,都还小……皇后,是个贤德的,儿臣却是知道,她管管后宫则罢了,朝上的事,她是真的不懂。至于妃嫔……见识尚不如皇后……”
安泰帝恳切相求,谢太后也只得应了,叮嘱安泰帝道,“你静心养病,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什么事,再重重不过你的身体,保养好了,以后多少事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