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慕低头,却见满地呻/吟的士兵中间,那男子口角歪斜,两眼上翻,浑身控制不住的抽搐,活像得了羊癫疯一样,这个鬼样子没人会认为他还有什么用,厉君转身,站起来,走到马车前,掌心轻轻抚摸着这匹躁动不安的马儿。
这匹马并不是战马,若不是被她安抚住,刚才在满车的血腥味中它早就失控了,掌心下传来的颤动逐渐平息,厉君对陆慕问:“那么,陆公子,如果从这条路走下去,我们将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追杀,除了杀出一条血路,别无他法,而选择走小路,安是安全一些,可你得延迟至少三天以上才能回到襄州。”
“你的选择呢?”厉君再次坐上马车,侧头问。
“迟上那三天,黄花都凉了,到时候襄州之事便已成定局,梅女侠,你可能助我在这敌军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陆慕一字一字问。
厉君盯着他的眼睛,这一次陆慕不再是玩世不恭,他的神情中有难得的凝重,不过对厉君而言,这个决定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既决心要做的事,便没有半途而废的想法,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你可有过关卡的信物?”
“你说的是令牌吧,”陆慕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道,“我当日被抓,辽军还没来得及搜身,我便为你所救,这个是通关令牌,在襄州地界内,见此令牌三军皆需退让。”
厉君上下翻看这令牌,材质普通,上面篆写的字她也不认识,不过这个东西倒是个好东西,至少不必去分辨那些人的忠奸善恶,挡我者一律去死便可。
“丫头,你害怕吗?”厉君从陆慕手中拿过刀子,将这把腰刀配在腰的另一侧。
马车内的鲜血慢慢凝固,水善若坐在一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而后摇摇头:“姐姐,只要你在,我不怕!”
小姑娘的眼睛里依然是满满的信赖,才过去的那一日似乎未给她带来任何影响,她重复一遍:“我不怕。”
也便是这一眼,让她的心口不由的颤了一颤,她抿着嘴唇,似乎这几日,她的注意力投射到这个丫头身上的时间,有点长得不正常了。
教官的话语陡然间印入她的脑海:【如果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开始对另一个人心软了,那就是他毁灭的开始。】
厉君随手将陆慕腕上链子坠子上的绿色珠子抠下来,这个东西可不能流传出去,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绝不能落入这些古人之手。
她想了一下,手腕一翻,手掌间出现一颗红色的珠子,随后她将珠子一掌拍进马车车壁内,这个东西能维持三天,三天后,它就会因为缺少特定能量而变成一件废物,再无任何用处,这东西与机甲完全不同,机甲只要有能量,就算是太阳能也能充电,想到教官赠与她的东西会用在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厉君不由有几分怅然。
她的视线落在正在抓紧时间吃草的马儿身上,面色带了一分同情,她再次掏出一颗红色的浆果,果断塞进它的口中,同时轻声说:“委屈你了,到时候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扶稳了!”厉君喝斥一声,而后,马车就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马车内的两人即使拉住了车内的扶手也没能稳住身形,厉君驾车的速度可谓是风驰电掣,遇到崎岖的山路也不会放慢速度,而拉车的马也跟着像疯了一样朝着前面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出去。
没走几里路,厉君便遇到了第三波截杀镇北将军的人,全数皆是黑衣,□□之后便是强攻,这些贵族所豢养的死士下手狠辣,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有的死士为了能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不惜空门大露。
其中一人则从马车攀上车顶,刀子从上扎下,穿透了车厢,水善若吓得惊叫一声,那把刀擦着她的额头刺下,在她的眉心上留下一道血痕。
便在那人想再出一刀刺下的瞬间,他的上半截身子并着刀子飞起,男子惨厉的嚎叫在刀光中渐行渐远,厉君整个人跃上车顶,一脚将还在抽搐的下半截身子踹下去。
与此同时,厉君的双手握刀,刀锋上,浓稠的鲜血次第落下,她的眼底第一次充满了杀意:“你们,都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尽量定时,大概?
第25章 认定你了!
陆慕刚从厉君手中接过那把刀时,刀身上还沾有干涸的血迹未洗干净,但一路下来,他从未见厉君动过刀。
刀乃凶器,除了面对敌人,陆慕大多时候用它都是用于威慑,一路走下来,他确定,厉君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否则在那个出卖他们的村子里,她早该大开杀戒了,她平日里生活极其自律,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洞察入微,但她的眼睛极其疏淡,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不是不会杀人,而是……不喜杀人。
半截尸体坠落,陆慕勉强扶住车窗边缘,对面的丫头瘦瘦小小的,但目光明亮坚定,并未露出多少惊惶恐惧。
厉君在拦腰斩断了第一个死士后便不再留手,她站立在马上,为这批倒霉的马拦截了射向它的箭矢,与此同时,接近的死士尽皆倒在了她的屠刀之下,陆慕细细观察她的刀法,却发现并不是那些誉满江湖的武林人士所用刀法,她的刀法毫无章法可言,可刀刀见血,且十刀中有七八刀都是直接封喉。
这些训练有素、身手敏捷的杀手竟没有一个是她的一合之敌!
一路行,一路杀,这段路几乎是用人命堆砌出来的,厉君在留下一地的尸体后带着他们继续前行,好在当初从师父住处离开,陆慕和水善若都带了些许干粮,勉强可拖上几日,而也便是在这路上,陆慕见识到了厉君强悍近魔的体质。
厉君在路上这三日内滴水未进,即使水善若急得掉眼泪也不甚在意,还安慰她道:“我这身体,几日不吃也无甚大碍。”
这句话并非安慰水善若,她就像不用休息的怪物一样,夜以继日不停赶路,遇到追杀的死士一律杀掉,遇到关卡则出示令牌,并言明陆慕的身份,若依然不退让,她照杀不误,与她抵挡了几波袭杀、几日不眠不休后依然神采奕奕不同,水善若和陆慕皆面带菜色,一路颠簸下来几乎连胆汁都吐干净了。
陆慕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他曾经带过的士兵,他现在相信的,只有厉君。
这个人无欲无求,强大无匹,几日下来,陆慕评估过她对上师父谁更厉害,得出的答案颇为触目惊心,百招之内,秦国师必败无疑,单纯就武力而言,这个女人比起那些号称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中龙凤可强太多了,而且,从她出招的动作中,他看到了师父的影子。
师父在他面前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作为他的弟子,刑邪只继承了师父的刀法,他也只继承了师父的战术和武功,而师父知道的、懂的,比想象中还多,这个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变相阉割父亲,杀死嫡母的男人最后却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即使是最为古板的腐儒也不得不默认他作为国师的地位,而受他恩惠之人更是不计其数,这最后的结果便是,作死帝被气晕废去他国师一职后也没能成功处死他,而如今的新皇登基后,更延续了先帝所为,对秦国师礼遇有加,更再封国师一职,而秦国师曾经的家族则因站队错误的缘由,被新皇剥夺了大部分权利,赶离了大燕帝国权利中心。
秦家的衰败在所难免,而作为秦家的庶出子弟,秦国师却地位尊崇,若他未叛出家族,他可以带领家族走上一个新的高度。
就是这样的秦国师,也不是厉君的对手,从他被厉君所救到至到达襄州城的地界,只用了不要七日,还好陆慕对前往襄州城的路颇为熟悉,那里是他的大本营,到了那里,除掉云回之,他便可稳住局势,不会再让那些宵小之辈有可乘之机。
想到这几日的经历,真是恍如隔世。
袭杀的次数随着靠近襄州城减少,在来到襄州前的半日更是销声匿迹,而厉君也在最后半日放松了不少,在确定最近的一批袭杀者也死在她的刀下后,她停了马车,随手捉了几把草料喂了马儿,这才掀开车帘子,对两人说了句:“我睡一下。”
而后这人便将两把刀放在身侧,自顾自靠在车壁闭上了双眼。
她仰着头,双目微瞌,一身灰扑扑的深衣上全是溅上的血迹,其中最明显的一抹血迹在她的颊侧,她的长发被汗渍凝成一团,双手握刀的位置通红一片,显然也算是累极了,她很快便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水善若盯着厉君的脸,发呆。
即使在最难的时刻,厉君都没有放弃过她,如果只有镇北将军,厉君大可用一匹马托着他前行,这样可比用马车方便得多,可因为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一个是双足残废的将军,她除了担负几人的安全,还必须每日照顾他们。
曾经的曾经,她最为信任依赖的人,是自己的母妃,母妃总在抛弃她之前对她说:“你等等,母妃一会儿就来接你。”
母妃说的话从来没有应验过,母妃说的话从来都是骗人的,她的话像天边的浮云,她的眼泪就像不值钱的沙砾,现在回想起母妃,她细细想来,竟没有丝毫悲伤难过,半年多以前崩溃一般的哭泣着,泥浆的味道混杂着眼泪的苦涩落入她的口中,比眼泪更苦涩的,是她最终绝望的心。
厉君对她也说过相似的话,但厉君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就算他是男人又如何……
车厢内难得的安静下来,一路颠簸,陆慕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时不时还要应付射入车厢内的一两根流矢,可越接近襄州城,他的神经就愈加绷紧,接近安全的时刻,也是人最容易犯错的时刻,而也就是这一时刻,是最易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时刻。
厉君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向水善若讨要干粮,水善若一直担心厉君几日不吃东西出问题,身上带着的干粮几日下来便也只吃了一点点,一听厉君终于肯吃东西了,自将干粮全部拿出来。
厉君也不是挑嘴的,山珍海味她吃过,没有山珍海味的情况下只要能果腹她也咽得下去,不过她在吃饱后还是抱怨了一句:“真难吃。”
水善若并不生气,将最后一点干粮收好,而后一脸认真的对厉君说:“姐姐,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