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忽然就放下了那些心结。
若儿,终究是无辜的,她与她那个眼皮子浅且薄情寡义的母亲不一样,谁也比不上若儿那般重情,女孩子带着的一点讨厌情绪,却不至于她死掉之后还会耿耿于怀。
燕若的一只手一直都紧紧握着,医女掰不开便也放弃了,只将她的囚衣用剪刀剪开,柔泉公主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
从剪刀剪开的位置,陈皇后看到的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那双手臂上全是伤痕。
有的是陈年瘢痕,有的是最近才割破的,层层叠叠的伤口一看便是刀伤,惹得为她更衣的医女都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叫,她小心的剪掉她全身的衣服,只见少女的背上全是伤疤,最重的一道斜划过她的肩胛骨,几乎将她整个人划成两半。
柔泉公主努力让自己转过头,看着那些可怖的伤疤,床上的少女除了脸,身上竟没一处好肉!
直到将燕若身上的所有伤疤都上了药,用干净的绷带细细裹住,换上质地柔软的中衣,医女才福身退下。
陈皇后小心的坐在燕若身边。
即使是在梦中,她依然是蜷缩着身子,她重复喃喃着:“姐姐,姐姐……”
“这孩子,究竟遭了多少罪!”陈皇后一直隐忍的泪水喷涌而出,她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燕若的脸上,“可怜的孩子,你放心,挽挽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挽挽。】
【……你从哪听来这个称呼的?】陈侧妃一脸无语的瞪着她。
【爹爹就是这么叫的,】女孩爬上她的膝头,【我以后就叫你挽挽,好不好?】
陈侧妃低头望着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的女孩,伸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双手揪着她的小脸揉了又揉,【怎么会有你这般可爱的女孩子?】
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儿,就像个小淑女,双手放在膝盖上一点,一脸严肃,另一个……陈侧妃看向窗外。
大女儿正挂在一颗桃树上,伸手去摘一颗半熟的桃子。
陈侧妃:【……】
燕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她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宫廷才有的金蚕丝,海外进贡,以前堆了两朵绢花,一朵是自己的,而另一朵,给了柔泉公主。
“你醒了。”身侧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燕若心下一紧,她转过头,意外看到的是柔泉公主。
柔泉公主不喜欢她。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虽然柔泉公主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伤人的话,但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行动,都在说:“我很不喜欢你!”
只看了一眼,她就垂下了眼帘,然后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父皇的寝宫。”
燕若感觉到身上的伤疤都上了药,转过头:“你是……柔泉公主?”
“是,”柔泉公主端庄的坐在对面,与在襄州城时候相比,更显光彩照人,精致的面孔上每一个妆都画得毫无挑剔,长发整齐的被各色头饰牢牢的固定住,美则美矣,可美得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如今,这个人偶竟然笑了,“几年没见,你竟落到这般境地。”
柔泉公主这个人不虚伪,也没有真的做什么事情伤害过她。
流浪半年,江湖上混了两年,就算心还是干净的,可手已经脏了,她也明白了,没有谁对谁生来是对自己好的,柔泉公主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清醒的时候,天塌下来她都能泰然处之。
“这般境地?”燕若咀嚼着这句话,“一个女子,没有家人的庇护,如果不改变,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燕若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她掀开身上的被子,赤着脚走下地,“就是这样过来的。”
柔泉公主从来没想过,这个死而复生的妹妹变化会那么大。
干净清澈的眼睛依旧,可如今已深不见底,除了外貌,她的身上找不到半点与过去相同的地方,柔泉公主从她的身上竟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少女没有作任何伪装,从刑场上下来,也未表现出多少恐惧的意思,她活动一下淤青的手腕,不由一怔。
低头一看,一颗绿色的珠子静静的躺在掌心中。
“姐姐。”她无声呢喃,紧紧握住了手。
柔泉公主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如果不坚强,这个妹妹早就已经死了,她站起身,慢慢说:“我曾经很不喜欢你,因为你抢走了母后的爱,大姐性子跳脱,而你玉雪可爱,娘亲的也经常忽视我,可是到今天,我不讨厌你了,如果我换成是你,我早已一死了之,我还不清楚你的过去,可是那些痛苦,只要想一下,我都觉得痛不欲生,索性,你现在也回到家人身边了,父皇是天下最强大的人,再也不会再有人敢伤害你了。”
燕若看了一眼柔泉。
柔泉在她的心目中真没什么存在感,这个女孩子一向安静,她对自己几乎苛刻到难以置信的地步,所以,这个人,仅仅是她血缘上的姐姐而已,不过听到她的论调,她忍不住笑了:“柔泉公主,恕我直言,我不是你所说的若儿,燕若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叫林若,是朝廷通缉的那个林若!”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如果你只是匪首林若,你认为,你还可以完好无缺的躺在这里吗?”柔泉也被她激起了怒意。
燕若冷笑:“谁稀罕,你眼中的尊贵地位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如果不是爹爹来了,姐姐一定已经把她带走了,哪还会好好留在这个鬼地方!
她慢慢摸着手指,冷冷的盯着柔泉公主:“有本事你给我一把刀,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你以为,我是怕死吗?”
她的话语中充斥着狠戾,就像一条孤狼,她走过去,对着柔泉公主说:“知道吗?其实我也不大喜欢你,因为你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活得一点生机都没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轻蔑。
柔泉身边的侍女不明所以:“不可对公主殿下不敬!”
柔泉公主抬手,止住了侍女的话头,她骤然想起了那层单薄的睡衣下伤痕累累的身体,也忽然想起了母后的话。
【谨绣,若儿之所以不愿意回来,是因为她是被王贵人扔下的,】陈皇后轻声说,【所以,你别再说那些尖利的话了,她这些年,真的已经够苦的了。】
燕若此时连看都没有看周围的侍女一眼,她的视线盯着门外。
进来的是帝后二人。
“陛下,”她侧过头,乌黑的眼珠转动,“我就想问一下,你来到刑场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她当时,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