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长时间不说话也不喝水,突然出声声音略带些金属质感。陈秋糖看到她的电脑已经关了,看来是终于完成了。叶从心望着她,因为过度疲劳,眼睛里满是血丝,看上去却精神奕奕。
“为什么道歉?”陈秋糖问。
“为我这一整天都没怎么搭理你。”叶从心说,“白天去哪里玩了么?”
陈秋糖白天的时候被叶从心丢在宾馆自生自灭,她在宾馆里面宅了一天,一直在上网看书。她想了想,“去外面街上转了转,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又不是来玩的。”
叶从心就这么信了。她本想,甜甜大老远来找自己,自己就这么冷落着她度过一天,然后就回北京,这样岂不是会伤了甜甜的心?现在得知她并不想玩,便心安了。不过……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陈秋糖顿时红了脸,“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北京。 但是……必须见你了。我有话需要当面和你说。”
叶从心忍着笑,严肃地说:“想说什么?”
陈秋糖刚准备好开口,只听叶从心的手机振了振。叶从心对她摆摆手,一看手机,眉目一弯,“先等等,回了宾馆再说吧。我在这边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她约我出去,你也来。”
陈秋糖乖乖跟着她走,叶从心故意不对她解释自己为什么出个差又勾搭到一个姑娘,也不介绍这个姑娘的情况,陈秋糖也不问。等到了约定见面的星巴克门口的一瞬间,叶从心听见陈秋糖喃喃道:“还是星巴克啊。”
见了面,叶从心对小丸子介绍,自己今天带过来的这个大高个子的女生是自己的侄女,陈秋糖面对这个介绍,不是很开心,也没有主动和小丸子握手。小丸子打量了陈秋糖几眼便问:“T?”
陈秋糖耸耸肩不说话。
小丸子笑她:“喂,你怎么像个兵马俑似的?叶姐姐是你的秦始皇吗?”
这一晚,小丸子邀请两人去她家,毕竟已经深夜,在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了。其实这是叶从心和小丸子的第二次见面,平时不过是在DoMap上抽空闲聊一会儿。小丸子之前也邀请叶从心去她家过,叶从心以孤女寡女共处一室影响不好为由拒绝了。小丸子笑她是不是惧内,叶从心坦言自己有一点。
虽说惧内,可是该作妖的时候也不含糊。叶从心跟在小丸子身后上楼的时候,听着自己身后陈秋糖那比平时都重了几分贝的脚步声,心中好笑。那孩子看她去别人家去得如此熟练,一定已经脑补出了一部爱情动作片,手撕鬼子的心都有了。
小丸子家里很乱,最大的特点就是墙上挂满了画,全都是她的作品。叶从心跟着小丸子进入她的卧室,看到了一个画家凌乱的创作空间。她才知道,小丸子原本在西安上大学,她家境一般,愿想考美术院校却无门路无资源。上了大学之后,却始终无法抛弃自己的理想,于是顶着全家反对的压力,自顾自地退了学。她住着廉价的出租房,一边画画一边攒钱,要申请到去日本学动画的机会。
叶从心听了,很佩服。她自己在二十岁出头这个年龄的时候,想得太少,而十年后的今天,她想得太多。小丸子问她为什么不出国,她说的是当年拒绝出国的时候的原因,小丸子听了付之一笑:“听上去都是借口啊。说实话,叶姐姐,你真的甘心吗?”
叶从心笑笑,确实,从现在的她的口中已经说不出像样的理由。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都要去留学了,她不镀金就要永远给人打下手,能甘心吗?
当她晚间独自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会想起当年自己的不可一世,当年自己懒惰地不想肩负起整个实验室的责任,却仍然潜意识地相信那个实验室会是她的。会想起起/点比自己低得多,却也在高校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周。会想起到台上领奖的青年学者和周围人对自己投来的可惜的目光。
真是超级不甘心的。
她想,她用几年绕了一个大圈,那只是增加感情线好感度的支线任务。如今,支线任务结束,她终究还是要回到主线上来。
这个谈话过程,陈秋糖没有跟着她们进到卧室中去。叶从心出来的时候,陈秋糖站在客厅里,不曾坐下。叶从心拉着她的手离开了小丸子的家,陈秋糖被她握住手的时候僵硬地拒绝了一下,但今天叶从心十分坚决,由不得她拒绝。
这晚,在西安的宾馆里,两人各怀心事,做得相当疯狂,几乎一夜没睡。陈秋糖又哭了,她已经好久没有在做/爱的时候哭过了。这次不仅她哭,叶从心也哭了——是被她日哭的。
陈秋糖不曾质问叶从心和那个小丸子的相识过程,她单纯地用粗暴的手段发泄着自己的不安,这不安漂浮在陈大那件事的浪头上,便一浪更比一浪高,直接导致叶从心身体各处青一块紫一块,早上照镜子像是受了刑的地下党。
但是叶从心也只是疼得挤出了几滴眼泪,陈秋糖做什么,她都受着不拒绝,也未曾曾喊过一声疼——这可能是她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最吃苦耐劳的一次了。
次日,叶从心的工作正式完成,整个验收过程她神采奕奕,仿佛黑眼圈根本不存在。她带着陈秋糖去下馆子,说:“昨晚你想当面对我说什么来着?你说完,我也有话对你说。”
第114章 不同意
叶从心没想到, 陈秋糖会如此坦白。她从四眼五花去北京找她玩开始, 将自己的一切行为包括动机,都讲得一清二楚。因此说到最后, 当她听到陈大目前的状况, 和医生的建议之后, 基本就已经明白了陈秋糖的最终目的在于什么。但她还是谨慎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陈秋糖深吸了一口气,“我就算是绑着他去医院,逼着他也要让他做手术。”
“你算过要花多少钱么?”
陈秋糖算得很清楚, 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和家政费,甚至连报销比例也亲自了解过。这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叶从心来说不是。至少因手术而短期内交付的几万费用, 叶从心不可能拿不出。
叶从心以为自己会生气, 但是意外地并没有。方才有那么一瞬间, 她仿佛重新体验了一把几年不见的无力感,但是陈秋糖打算得太详尽了, 除了钱的出处仍有待商讨, 其余的一切,她都像画地为牢将叶从心圈在里面,自己和陈大在外面,陈大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
叶从心故意问:“请家政?很多老人是不愿意让家政照顾自己的, 他们更想让自己的家人照顾。”
“我不会自己照顾他的。我不会回沧头,他也不会来北京。”陈秋糖黑瞳鉴定,努力地保证。
“可是这样, 就会增加很多费用。”
“家政的费用我打工来挣。只是手术费……老姑,你能不能先借给我?”
叶从心双手握在一起,笑道:“你让我想想。”
这个答案她其实根本不用想,她在想的是别的。她望着眼前这个,坐下之后自己仍然需要微微仰视的孩子,想起她二十岁了。谁在二十岁的时候考虑过这种问题?谁的二十岁需要为一个即将不能自理的长辈挑大梁?可是陈秋糖依然没能学会复杂。
叶从心很懂她的忐忑,很懂她为什么宁可多花钱也要在生活上保持现状。当然是感激的,可是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孩子是眼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前女友如何从琴瑟和谐走到分崩离析的,当时那过程也许对陈秋糖来说记忆太深刻,形成了一本《论如何与老姑保持长久关系》的教科书。
但是叶从心也已经三十二岁了,她畅想了一下,假如陈秋糖不选择她而选择陈大,她也不会生气了。
为什么呢?当年失去丁香的时候,她明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陈秋糖,不惜开始这段不为外人道的关系,也要让她以自己为天。
也许这几年的韬光养晦,让她没那么骄傲了。也许她不再那样渴望被宠爱。也许陈秋糖于她,可以是夜里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的慰藉,可以是在熟人面前稍显刺激的情人,可以是活在外人玩笑中的“惧内”,但是……
本质的东西她不愿对自己点破,否则要愧疚啦。
她开口道:“我不同意。”
陈秋糖有些惊讶,她以为借钱这种权利义务分明的事情,对叶从心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了。
“陈大还不老,如果今后那么多年都要请家政,我又不可能替你去养他,那么这些钱都需要你来出。你还年轻,我不赞成你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赚钱上面。我可以花钱为你交学费,为你投资,是为了你可以有更好地发展。但如果我的钱是用在和我毫无关系的人身上——况且这个人和你其实也毫无关系,又只能给你带来不必要的负担,那我不会这么做。”
“他、他和我有关系啊!他养了我十三年!”陈秋糖急道。可是说完,她就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陈大养了她十三年,叶从心只养了他七年。现在,她们甚至已经不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她们在血缘上的关系还没有她和陈大近。而另一层关系,她又不名正言顺。
叶从心愣了一下:“我不认为他养你的十三年,和我养你的七年有可比性。当然,如果你觉得可以这样比——”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秋糖一急之下又带了哭腔,捉着叶从心的手说,“你应该明白的啊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