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不知道何以会用这样的字眼儿来形容,却找不到比这个词更适合的了。
为什么是臣服?身为寒石山庄的奴仆,为什么会向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臣服?
杨谨的脑际疏忽划过一个念头,却紧接着就被这个念头惊住了——
不会吧?
她豁然拧脸向石寒,却发现石寒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而是正与董大交流。
“这一盘是此处本库中上尖儿的珠子,那一盘是从城中珍料库运来的,”董大为石寒解释着,“因着这个品类金贵,小人不敢放在本库中,唯有存在襄宁城中的珍料库里着人看守着,才觉得心里踏实。”
石寒凝着眼前的两只托盘里不同成色、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珍珠,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全。”
说罢,她转向杨谨:“看看,这便是咱们珠场产的珠子。”
杨谨的目光早被那盘中珠圆玉润、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几十粒珍珠吸引去了——
左侧的托盘中的,都是饱满润和、通体莹白的圆形珠子,每一粒的大小都与她曾经在挽月山庄中见识过的不相上下,可见是尖儿中的尖儿。
右侧的托盘中的珠子,则何止饱满圆润?那颜色……真难为它们怎么长就的!
在杨谨的认知中,珍珠就应该是乳白色的,可今日她长了见识了,全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颜色,而且那或米黄色、或淡粉色、或墨绿色、或浓紫色的珠子,无不透着一股魅惑、妖冶的气息。
杨谨觉得那珠子有某种可怖的魔力,否则,她自认定力不错,怎么会就这样盯住了它们,怎么都舍不得牵开目光去?
她的双眼,最终落在了两枚纯黑色却泛着墨绿色光彩、耀人眼目的珠子上。那珠子长得不仅颜色别致,形制也圆润,肉眼几乎看不出有分毫的不规整,仿若鬼斧神工;它们的个头儿也比周遭的异色珠子大上一圈,被众珠子围拱在当中,仿佛众星捧月一般。
董大是个极有眼色的,见这位“未来少庄主”的异样表现,浓眉一展,忙道:“杨公子好眼力!这对墨珠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这种大小、个头儿的,小人曾听老珠工说起过,也只有咱们襄河中的蚌才能产出,而且还是纯天生天长的,人工根本饲养不出来这样的!据说百万只蚌中才有可能出现这么一枚!”
杨谨听闻,更觉神异,不禁又多看了几眼那神乎其神的两枚墨珠。
董大见她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致,谈性大盛,又道:“咱们襄河珠个儿大、形规整,天下谁不晓得好?就是京中的贵人,都以戴咱们这儿的珠子为美!您不知道吧?当今天子最爱的就是咱们襄河出产的异色珠,像这样的好墨珠,她老人家看了,肯定也会爱不释手的!”
他这番话说出口,意在大拍杨谨的马屁。想想吧,能和当今天子一样的好品位,这样的奉承哪一个不爱听呢?
“当今天子也爱这墨珠?”杨谨果然不禁问道。
“可不!”董大道,“好东西谁不爱呢!”
他说着,嘿嘿一笑,道:“公子您看这两枚墨珠,大小颜色都似成双成对的,若是做成一对耳坠,您把它们送给哪个心仪的姑娘,那姑娘还不一辈子对您死心塌地的啊!”
他只道杨谨是个俊俏小公子,暗忖着这样的好模样,又有好家世,怎么可能没有痴情的小姑娘们死缠烂打?董大也是打年轻那会儿过来的,清楚少年人最喜在这种事上被奉承恭维的,是以说出这套话来,心里还暗暗琢磨着反正这是庄主家的东西,若是被少庄主得了,以后真送给哪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将来再做了少庄主夫人,那就是未来的庄主夫人啊!如此一来,老董家至少两代人都不愁不得主子的恩荣了!
他心里这副算盘打得噼啪响,杨谨却已经羞红了一张小脸儿。
怎么遇到的每个人都一门心思地替自己琢磨亲事啊!杨谨颇为无奈。
石寒听着董大的话,心中暗笑。
董老大精明了半辈子,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料不到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吧?我们家郎中如假包换的小娘子,又娶的哪门子亲呢?石寒心想。
她瞥见杨谨又不争气地通红了脸,只觉得那张薄皮儿小脸儿,当真越是红通通的,越让人觉得可怜可爱,不由得玩心大起,作势伸手将托盘中的两枚墨珠拾起,分别用左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比在了杨谨的耳垂下方,还歪着头含笑打量着。
杨谨愕然,瞪大两只眼睛看着她,着实被她的所作所为惊住了,如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果然不错!”石寒笑赞道。也不知是赞墨珠好看,还是赞杨谨的好模样同墨珠之美相得益彰。
董大也随着打量,还嘿嘿凑趣,道:“咱们杨公子真真好样貌!哪个漂亮姑娘,和您站在一处,怕是都要自惭形秽的!”
杨谨脸色一白,心道本公子就是漂亮姑娘好不好!而且,本公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本公子和你很熟吗?
若不是从小养成的好涵养,她真想冲着屋顶狠狠翻一个白眼儿。
董大猛然意识到同在场的自家庄主,可不就是和这位杨公子站在一处吗?庄主虽然不是青春少艾的小姑娘,却是个极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手腕和能力常常令人忽视她的美貌,不过,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没有哪个乐意被人忽略的。
董大于是犹不知死活地继续奉承道:“嘿!杨公子好样貌,庄主更是好样貌!您二位站在一处,简直……金童玉女,郎才女貌!额……郎貌女貌……嘿!反正您二位站在一处,就是相衬!”
他话音甫落,杨谨和石寒脸上的表情俱都僵住了,两个人的脑袋里划过同样的念头——
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词儿吗!
第59章
马车上, 杨谨与石寒仍是并坐。
“在想什么?”石寒侧眸看着许久不曾言语的杨谨,温声问道。
杨谨垂着眼睛, 没做声。
石寒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峰。这孩子心事重,什么事都习惯于放在心里面, 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于是她也不再做声。
车厢中,再次陷入了安静。
直至, 安静得让杨谨有些喘不过气来。
杨谨知道, 石寒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正因为有了这个意识, 杨谨越是不言语,心头的压力便越大,仿佛每让石寒多等待一息, 便是自己多辜负她一息似的。
车轮轱辘辘地碾过石板路, 如同一圈圈地压在了杨谨的心尖儿上。
她觉察出车子已经离开了松软的土路, 按照她对襄宁城四围的了解,此时车子怕是正朝着襄宁城的方向走去, 恐怕已经快要进入城门了,因为耳边行人的走动声越来越频繁, 说明离最热闹最糟杂的地方也越来越近了。
杨谨不知道为什么车子要来襄宁城,而不是回寒石山庄。她顾不得细想这个,因为她已经承受不住来自石寒的莫名的心理压力了。
杨谨深吸一口气, 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对,就是壮着胆子。
她问完这句话,就忐忑地盯着石寒的反应, 生怕惹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