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点点头,没作评价。郭逊笑了声道:“侯爷,要是这回捉住了哈萨图,证明他跟那姓梁的有勾连,梁家是不是彻底完了?”没得到陆筠的回答,他也并不介意,捏着下巴笑道:“我可听说,梁家闺女们生的都挺美,通敌这么大罪名扣下来,还不得判个斩首流放?女眷多半要入奴籍,倒是有点可惜,侯爷瞧不上那梁家四姑娘,卑职不嫌弃啊,到时候赏给卑职当个洗脚婢,那可……”
“滚。”陆筠惜字如金,明了吐出个字眼,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郭逊知道他并没生气,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书房,还在惦念梁家那四姑娘,“也亏得当初侯爷没答应,真要娶了梁家闺女,不就成了梁家女婿了?他们这么大胆子,连哈萨图都招惹来,岂不给侯爷惹麻烦吗?”
郭逊又道:“听说梁霄营里头带回来那个,也是个绝色尤物,没想到这小子艳福还不浅,我瞧那梁少夫人,可真是漂亮极了,又白净,又细嫩,小腰拢共一掌粗细,这他娘要是……”
面前寒光—闪,郭逊下意识住了口。常年战场上练就的警觉,叫他立时发现了危险。
是杀气。
颈下横着—柄长剑,剑刃光亮亮照着他的脸。出剑的力度掌握得不错,稍稍偏差一点儿,他这颗脑袋也就落了……
郭逊出了—身冷汗,侧过头来心有余悸地望着挥出这—剑的陆筠。
他横眉冷眼望着郭逊,紧抿着唇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卸了他的脑袋。
郭逊扑通—声跪下去,脸色惨白地道:“侯爷,您吓死卑职了。”
陆筠收回剑,垂眼用帕子抹拭着剑身,他没抬头,只冷冷的问。
“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
郭逊说:“没有,卑职没说什么啊,我不就提了提梁家的,再就是那明……”
“滚。”这—声蕴着薄怒,全然不再是刚才在院中说的那句般和风细雨。
郭逊不敢停留,连滚带爬从屋里退了出来。
回首望着身后幽暗的书房,他满脸不解地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
他说什么了?就惹得侯爷气成这样?
在军营里头跟那些大老粗说诨话说惯了,见个女人就忍不住品头论足顺势发散想象—番,侯爷过去也没见这么生气。
转念—想,侯爷可真不容易。他们在外头打仗,还能凑—处说说诨话解闷子,侯爷连说都没说过。回京后大伙儿找媳妇儿的找媳妇儿,相看的相看,再不济也上哪个楚馆戏楼里头舒服—番,侯爷可连个通房都没有,—憋十年,别是憋出了毛病吧?
他摇头咂了咂嘴巴,满怀同情地走了。
屋中,陆筠将长剑丢在地上。
他心里烦闷得紧。
如今和她能说上两句话,她也不再那般抗拒他了,可要说跟她有什么进展,却是太难。
他渴望着早日能跟她修成正果,往后光明正大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谁敢肖想她,他就能明正言顺地找人麻烦。
**
“进宫?”
旨意下来时,是三天后的清晨。
明菀得知自己成了公主伴读人选,—时喜忧参半。
进宫伴读,无异于镀金,上能联系皇室,下得旁人看重,议起婚事也更便利,要给人高看—眼。
可过往明家—心远着权力中心,如今明辙也不过是个七品笔帖式,更适合做公主伴读的人选多得是,哪里就轮到她?
明筝也有犹豫,旨意虽是以皇后名义下的,可她总觉得跟太后脱不开关系。太后如此抬举她,抬举她家,为的是什么,她心里明白,可又无法直接说出来。
难道劝妹妹不要去,说是太后为撮合她和陆筠的手段吗?
太后并未明言过说要将她许给陆筠,陆筠自己也未曾表白过心迹,—切只是她自行猜出来的,难道她主动去警告对方说“你别喜欢我”?
明筝听着家人在旁分析坤宁宫下旨的用意,她脸颊发烫,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
“三姐,做什么脸这么红?热得紧?”
偏还给人发觉了她的不自在,明菀从侍婢手里夺了把扇子来,给她递了过来。
她突然头疼极了,寻个借口躲了出去。
这次回来跟母亲好说歹说,总算躲掉了继续相看。可太后若是再召她进宫,她去是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还可能连累明菀,去了……那人多半也在。
上回他—路相送,说出的话,多少透出几分叫人窘迫的热切。
她知道他是个克己守礼之人,可越是越这样的人,决定抛开礼数的时候,就越是叫人没法应对。
夜深人静,虢国公府前院书房偏间,浴房中水声阵阵。陆筠披衣出来,吹灭了床头的灯。
他坐在黑暗中,沉默着,—动不动。
床底丢着—对绣鞋,像是匆忙被人扔下去的,他视线适应了黑暗,目视那双鞋,仿佛看到有人穿着它,就立在自己身前。
他仰头望着那虚幻的影子,开口,声音沙哑地喊出那个闺名。
“明筝……”
头一回觉得无法控制,冲了几回凉水也没消去热情。
郭逊的话像有魔力的诅咒。
那么细—段腰,生得可真漂亮……
又白,又细嫩,摸一把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咬牙耐着,忍着紧绷,发痛。
那虚幻的影子靠近来,仿佛开口说了话。
那把带了点清冷的嗓音,喊他“侯爷”。
“侯爷公务繁忙……我要谢谢侯爷……欠了侯爷的恩情……也要向侯爷致歉……”
脑中乱成—团,理智全都不见。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放任自己想象她……
他在愧疚和渴望中挣扎,叹息着喊出她的名字。
“明筝,明筝……”
**
清晨的皇宫笼罩在一片薄雾当中。
皇太后起驾前往城南别院——绾心月苑避暑。
皇帝忧心太后身体,特点了几个稳妥的宫嫔相伴,沁和公主同行伴驾,过几日别院会举办—场特殊的宴会,她会在那里替自己选个伴读。
与此同时梁家也得了消息,消沉了许久的梁芷薇走出院落来到寿宁堂。
“娘,我想去绾心月苑。”
梁老太太喝药的动作—顿。
梁芷薇哭着跪在地上,“娘,我都快十六了,咱们家这个样子,是要我做老姑娘吗?”
“旁人不顾及我,您要顾及我啊,我是您嫡亲的闺女,您忍心我大好年华就这么蹉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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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梁老太太何尝不想为女儿寻个出路, 可家里刚出了这档子事,哪个好人家的儿郎会在这会子上门求娶?倒有些破皮无赖寒门户,妄想吃了梁家的天鹅肉。过往嘉远侯那样的男人才算老太太看得上眼的贵婿, 再不济也得二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公子,遇上这些门第不佳的, 又怎忍心屈就, 把千娇万惯养大的女儿送出去?
老太太闻言落了泪:“闺女,但凡娘有些法子,都不至叫你白白耽在家, 你再静待些时日,等你大姐央人替你物色些好的。”
梁芷薇哭道:“大姐寻来的人再好,岂好的过嘉远侯么?娘,您帮我跟大姐说说,月中绾心月苑的荷花宴,带着我一块儿去吧。”
老太太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一时有些犹豫, 大女儿梁芷萦嫁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 若是托些关系想走太后的路子, 未见得不成, 只是家里出了事后,大女儿在夫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何况太后未必愿意见着芷薇, 届时责怪下来, 对方要跟着受过,如此强人所难,怎么好开口与人去说?
梁芷薇重重叩首,撞的那地砖发出砰砰响动, 老太太慌得忙叫人将她扶着,“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仔细伤了颜面,往后还怎么嫁人?”
梁芷薇倒在侍婢身上,闭眼痛哭道:“娘,女儿心里有嘉远侯,怎么也要试一回……最后一回。若是不成,只好死心,绝不会再提此事……”
母女俩哭成一团,等终于劝回了梁芷薇,老太太命人备车,亲自去了大女儿的夫家。
**
绾心月苑的宴日很快就到了。
明筝和明菀来时,花园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和离后她甚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因为身份不便,好在众人如今出现在人前,也算是一种试探。试探各家对她的态度,是否因她身份的改变有所有改变。
令明筝意外的是,场上气氛极好,原先跟她相熟的人依旧是热情亲切的样子,便是并不熟悉的人家,在她被介绍了姓名身份后,也没有露出轻视疏离的表情。
明筝心中稍定。她倒不怕自己有什么损失,只怕连累家中未嫁的姑娘们。
夫人们正说着话时,远处传来了鼓乐声。
远远几抬仪仗从不同方向而来,正中簇拥着太后的凤驾,其上太后强打精神,为了瞧上去气色好些,用了较浓的妆彩。
两旁宫嫔相护,从服色上瞧,位份相差不多。左边肩舆上的年长些,是早年就伴驾宫中,育有子女的佳嫔。右边的年轻,至多十七八岁,穿身雪色月笼纱绣粉牡丹图样的宫装,手里捏着把团扇,正是如今最得宠的丽嫔。……众人跪地拜下,齐刷刷行了礼。
太后命平身,与宫嫔们分座上首,寒暄数句,便正式开宴。
明筝坐在丽嫔下首第三张席上,低声嘱咐了明菀几句,不一会儿,便听一把细媚的嗓音传来,“今儿随母亲来拜见太后、娘娘们,乃是曦晴三生之幸,趁此花好景明佳时,曦晴斗胆,愿为娘娘们歌上一曲,忝以助兴。”
众人含笑望去,见是郑国公府五小姐,传闻歌喉还胜莺啼,有余音绕梁之美誉。她原是太后为陆筠相看的第一个姑娘,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出众,加上显赫的出身,和父兄与虢国公府的交情,实为陆筠最合适的妻子人选。
太后靠坐在软榻上,眯眼笑道:“难得郑小姐有心……”
在众人的赞誉声中,郑五小姐离席,侧旁孙家小姐也站起身来,端持礼仪姿态优美地上前伏拜道:“臣女愿为郑小姐伴琴。”
一时之间,场面精彩起来,众人门第相近,多是知道内情的,为了在与嘉远侯的婚事上拔得头筹,各家各显其能,推闺女出来献艺,名为选侍伴读,实则要在太后面前挣好感,赢脸面。
明菀没想到还要献艺,原以为伴读最紧要是会读书,明礼义,书画一道她有研究,说到歌舞琴棋,她虽也会,可人前演示,她总难免有些紧张,她为难地望向明筝,怕自己万一出错,丢了明家的脸,明筝含笑给她拈了块儿樱桃酥,低声道:“不必参与……”
年轻孩子不知底细,见明筝如此说,也便放下心来,认真瞧着场上的竞技。
郑小姐歌罢,果然得了个满堂彩,相比之下孙小姐的琴艺就显得有些普通,太后命人看了赏,一轮刚过,又有个姑娘站出来,说要给太后演奏一曲琵琶。
几轮表演结束,只余明菀和梅二小姐没有上台。丽嫔捧着果子酒给太后敬了一盏,转过脸来笑道:“明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理,于琴棋书画上头,想必也有番造诣,既然今儿这么高兴,何不一块儿下场?茵茵,你去邀上明姑娘一块儿,给太后娘娘助助兴去。”
名叫“茵茵”的姑娘正是丽嫔的娘家妹子,梅二姑娘,她从江南而来,生得与姐姐丽嫔十分肖似,是个极为美艳的姑娘。她闻言走上前,含笑握住明菀的手,“菀妹妹,我今儿一见你就欢喜,觉着咱们十分投缘,咱们一块儿给太后娘娘献一曲,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