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垣衍先做推辞:
“臣与秦王、范雎‘道不同不相为谋’。
观点对立,拿出的意见未必客观,对大王起不了有效作用。”
“无论是否适合需要,都可以拿个看法嘛。”
“既然大王不怕一叶障目,臣就仅献‘一孔之见’!
范雎恨的是魏齐、秦王贪的是六城,都不是好人。
我们不能全满足他们的条件,又不能都拒绝,可以中选其一;
但国事决定于秦王,所以可以负范雎却不可拂秦王,您答应谁?”
魏王只能选“献六城”。
辛垣衍拱手:
“大王英明,这样不仅使秦王满意,而且把相国交给叛臣也是魏国的耻辱。
政治影响的损失大于六城,实乃少付而多得。”
须贾在一边却听得直流汗,他不知道魏从中还会“得”到什么?
但惹恼范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不免战战兢兢:
“秦王是、是满意了,可、可范丞相能、能答应吗?”
从在秦相府吃“草料”后,他落下个“结巴”的后遗症。
辛垣衍一笑:
“事在人为,当然不能硬挺着不交。
大王可悄悄通知魏齐到别国去避难。
既全了君臣之义,又能向范雎推卸责任。
当然,范雎仍有怒我之意,但秦王得六城则无意伐魏,虽负范雎,不能造成大危害。
臣听说范雎的家属还在大梁,我们赠以厚礼,送回咸阳先堵住他的嘴。
再以甘言泄其愤,就可渡此难关。”
魏王大喜:
“天赐先生以助寡人!”
立拜辛垣衍为客将军,全权代表魏王处理对秦事务。
辛垣衍很会办事,消息也灵通。
先找到郑安平说明自己的任务,再备厚礼,由郑安平带路到范家拜见范雎的老母和妻子。
范家自从出事后直到今天才确知范雎的下落,悬着的心放到肚里,不禁喜极生悲。
一家人抱头痛哭。
只有老太太一直被瞒着,不明内里,奇怪地问:
“当着客人你们哭什么?”
最后就是议定行程,给一家大小做衣服、置行李,有粉要往脸上抹,尽量花钱。
已穷到底儿的范家,突然阔气得令人眼花缭乱,每天远远围着看新鲜的观众不计其数。
辛垣衍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魏齐已逃,不能即时伏法,请夫人和二爷代为解释。
范家此时只急于同亲人团聚,无心再与魏国啰嗦,含糊答应。
郑安平当然也要赴秦,行前到信陵府告别。
见到信陵君,郑安平就跪倒在地:
“俺弟兄若非公子援手,绝无今日。
再造之身,没齿难忘,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信陵君伸手扶起:
“所效微劳是无忌的本分,再休提什么恩德,让人耻笑。
只是到‘后会’时,你我已不再为‘友’而要成‘敌’了。
今日‘生离’实即‘死别’,事出无奈,令人遗憾!”
回首命家人:
“拿酒来!”
酒斟三杯奉与郑安平,一一饮尽。
郑安平不禁漫揾英雄泪,相离信陵家,只为“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信陵君的心情很矛盾。
他完全知道范雎向魏提出的苛刻条件,也完全有能力制止兑现这些条件。
甚至不必动用自己与范雎的私人情谊,仅把他的家属扣留,他虽不会妥协,但为了老母妻儿,他也要进行磋商。
绝不敢盛气凌人兵戎相见。
“屠大梁”?
吓唬小孩子而已。
但退一步说,他又完全明了范雎在魏国所受到的非人所能忍的委屈,不容他发泄出来?
天理人情都说不过去。
那时的“侠义”们“讲人情”味儿最浓,为了“情、理”可以摒弃一切。
所以许多人一旦明白自己错于“情理”,便不惜以死谢罪。
按现代观念,“国家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信陵君不应允许范雎的阴谋得逞;
但他是两千多年前战国时代的人物。
当国家利益与“侠义原则”发生矛盾时,他宁愿遵循侠义认定的“情理”,也不能违心地去当“圣人”。
当然,这并不等于可以纵容范雎肆无忌惮地侵犯魏国,超出“复仇”的时效范围,信陵君就将要以他为“敌”!
辛垣衍带了六城地图和千金重礼,护送范氏一家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开大梁;
魏安釐王亲率百官送出十里,还与行人一一把盏饯别。
一路上彩旗飘飘、前呼后拥,与范雎偷藏在王稽车中逃难时的狼狈,不可同日而语;
而死里逃生后,苦尽甘来的心情,又远非当年苏秦一蹴而成为暴发户的显赫可比。
魏齐明白,以魏国的实力,的确庇护不了自己;
以安釐王的为人,敢放他逃走,也就够厚道的了!
一着棋错全盘输,谁让你当时大意放跑了范雎?
讲不得后悔话,含泪拜别,换了平民衣服,连车马都没敢坐,悄悄逃往赵国……
辛垣衍到了咸阳,先代表魏王向范雎道歉:
“寡人不敏,致使魏齐闻讯逃赵,几番交涉无结果,还望丞相见谅。”
范雎见如此隆重地送回家属,当然高兴,但不杀魏齐,此恨难消!
“魏王可恼!
怎么连一个魏齐都看不住?
分明是有意放跑!”
辛垣衍挺胸捍卫魏王:
“罪犯潜逃,魏确难辞其咎,但丞相宴会上公开真相后,岂不闻:
人言相传,日行千里。
不等须贾到魏,天下人已皆知秦相是范公,魏齐还会傻等到您请他去赴宴?”
这已明指范雎泄露行藏于前,对魏齐潜逃,负有更大的责任。
辛垣衍果然不凡,一番话竟把伶牙俐齿的范雎堵得无言以对。
难怪魏安釐王夸他是“寡之蔺相如也!”
从此安釐王把他倚为心腹。
当下范雎默默点头:
“念魏王小心殷勤,就不再追究他了。
但今后只许与秦交好,不得再跟别人搞什么‘合纵’便保他一世平安!”
次日上朝,带辛垣衍向昭王交割了魏所献六城的地图及其他相关手续。
昭王心喜,已有心不再伐魏。
但自己曾疾言厉色地宣称必擒魏齐为丞相报仇,又怎能得了好处就食言而肥?
只得装模作样地还是坚持必须交出魏齐。
免不了辛垣衍据理力争,又展开一场舌战,倒是范雎劝解了:
“魏齐已逃到赵国,魏王无法前去缉拿,再逼也没用。
臣自有策让赵把他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