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不麻烦,”小二黑说着又嗫喏起来,因着顾茵看着和善,他才又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这个价格我去谈,但是主家还要求得见见租客,所以夫人和姐姐都得随我一起去才成。”
“这主家恁得这般多事儿!”王氏又是一通抱怨,还是被顾茵劝着才没继续抱怨。
小二黑对顾茵讨好地笑了笑,而后便立刻去敲隔壁的门。
“谁啊?”没多会儿,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矮矮胖胖、头戴布巾的圆脸中年妇人。
小二黑连忙拱手作了个揖,赔笑道:“许婶儿,是我。我带人来看屋子了!”
许氏见到是他,声音也柔和了一些,“是你小子啊。怎么你师父没来?”
“师父今天事忙,想着我也大了,就给我一次历练机会。”
“你小子历练一次也不容易,但我和你师父说过的,我儿子可是秀才,要静心读书的。可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租的。”
“婶子说的我都记着哩,这次看屋子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夫人带着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家里另外一个孩子,人口简单,肯定不会吵到青川哥读书!”
说着话小二黑还往旁边让了让,让许氏看他带来的顾茵和王氏。
那许氏一直懒懒散散、慢慢悠悠的,闻言便缓缓地掀了掀眼皮去看——
这一看之下,许氏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八度,“王宝芸!”
王氏还在和顾茵商量着屋子的事,听到有人喊她便循声望去,一望之下也嚷了起来——
“许金钗!”
两人竟是旧相识!
小二黑见到这情景,还以为事情成了一半,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许婶儿和武夫人认识啊!”
许氏叉着腰呸了一声,“谁跟这泼皮货认识!”
王氏也不甘示弱地呸回去,“谁认识你这泼皮货!”
两人互瞪一眼,王氏掉头就走,许氏也砰一声把门关上。
顾茵和小二黑夹在中间一头雾水,两人一阵无言地对视一眼,而后一边一个去询问情况了。
王氏步履生风,顾茵一直追到客栈在把人追上。
“真晦气!”王氏进了屋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才接着道:“早知道那屋子是那泼皮货家的,就不该去看!”
顾茵追着她后面进来,抄起水碗也灌了两口水,才算是缓过气来。
王氏看她跑的小脸都发白了,也是一阵心疼,伸手给她捋着后背说:“你这孩子也是死心眼,我又没地方去,肯定是回客栈,你慢慢地走回来不就成了?追我干啥?”
顾茵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我看娘就走在我前头几步的距离,还以为能追上呢。谁知道娘越走越快,我就不自觉跑起来了……娘,您和那位许婶子是有过节吗?”
王氏又重重地呸了一声,“我就不认识她!”
顾茵:……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顾茵转头看到小武安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就去给小家伙穿衣服。
顾茵和王氏是一大早出的门,所以就没把他喊起来。
看到自家娘亲铁青着脸,小武安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轻声问顾茵说:“嫂嫂,谁又惹娘不高兴了?”
顾茵摇摇头,而后一边偷看王氏一边说:“我也不知道,娘不肯和我说呢,好像是有什么秘密。”
“这有啥秘密?”王氏接过话茬,咬牙切齿地道:“那个许金钗,就是个蠢货!”
……
与此同时,缁衣巷里,许青川听到自家大门被砰一声关上后,也从书房出来询问她娘发生了什么事。
许氏也在抚着胸口狠狠骂道:“那个王宝芸,就是个蠢货!”
第11章
王氏和许氏并没有什么过节,相反,二十多年前,两人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两家家世相仿,王家二老宝贝王氏这个老来女,许家父母则更是把许氏这独女看成命根子。如珠似宝养大的两个女孩儿偶然相识,趣味相投,一见如故。
两人好到什么程度呢?因为那时候她们最喜欢青色,便约定好以后第一个孩子的名字里都要带一个“青”字。
后来王氏离经叛道地自由恋爱了,许氏也芳心暗许了一个穷秀才。
只是两人看对方的意中人怎么看都不满意,说是嗤之以鼻也不为过。
许氏说武爹太穷,一个无家无业的小货郎敢打商户家小姐的主意,还不肯入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氏则嫌许氏喜欢的那个秀才既清高又病弱,一心扑在功名上,俗务一概不懂,肯定要让许氏受苦!
两人大吵一架后各自嫁人,王氏跟着武爹去了坝头村,许氏则招了书生入赘,和爹娘搬去了别处。自此断了联系,再未通信。没想到时移世易,二十多年后,两人居然都前后回到了寒山镇。
“她要得意死了,方才小二黑是不是说她儿子是秀才?该个秀才儿子,她那眼睛不得长到天上去?!”
王氏越说越气,干脆躺回床上面朝里生闷气去了。
顾茵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还当自家婆婆是遇到了什么仇家呢,敢情是昔日的闺蜜。
没多会儿小二黑后脚也到了,他唯恐因为自己搅黄了一桩生意,所以先回去知会了他师父,让师父出面去许氏那里周全,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过来致歉。
“我真不知道夫人和许婶子有过节,夫人念在我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原谅我一回。”
王氏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说话,只朝外同他摆摆手,表示这件事和他无关。
小二黑急的都快哭了,又转头看向顾茵解释:“我只听师父说夫人想要便宜宽敞又安全的屋子,这才领着你们去了许婶子那里。一来是那边有关捕头,二来许婶子家也是寡母带个儿子,和您几位的境况有些像,这才……”
王氏嚯地坐起了身,“什么?她也守寡了?”
许家的事在镇子上也不算秘密,所以小二黑就道:“许婶子从前是镇上富户的独女,后来招婿入赘,一起搬到州府去了。但是好像没过几年,许家就生意失败了,许婶子的夫君也染病去世,他就带着青川哥回到咱们镇子上了。”
王氏又急道:“她家生意失败了,男人又死了,她还有个要读书的儿子,她怎么活?”
小二黑被她不觉拔高的声音吓到了,退后两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缁衣巷那三个连在一起的院子都是许婶子的。一间他们住着,一间租给了关捕头,另一间就是今天我带您看的那间。”
王氏直接从床上下了来,鞋也顾不上穿,骂道:“我让她不要嫁不要嫁!她就是不听我的,守寡的日子这么好过的嘛!她那个人又懒又馋,只几间屋子的租子够她花销嘛?!”
王氏围着屋里转了好几个圈,而后猛地转头看向顾茵,“你跟小二黑去牙行签契,就说是你特别喜欢那里,那屋子一年四两咱们租了!”
………………
缁衣巷里,小二黑的师父也上了许家的门致歉。
许氏已经和儿子骂完了一通王氏,看到小二黑师父又挂下了脸。
这买卖虽然是小二黑师父不耐烦推给徒弟的,但买卖事小,坏了名声可就事儿大了。
所以小二黑师父特别客气地先帮徒弟道歉,又解释道:“我那小徒弟不懂事,只想着武夫人他们和您家境况相似,也符合您的要求,就冒冒然把人带来了。您且饶他一回。”
许氏还在气恼,听到他这话愣了愣,问他说:“什么叫和我家境况相似?”
王家的事虽然发生在前两日,但寒山镇拢共就这么大,做牙行的自然消息灵通,自然便把王氏请了族长出面才从兄嫂手中分到了一笔银钱的事说了个明白。
许氏听了也沉默了,好半晌后她直接起身,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转头看向许青川道:“儿啊,你去一趟牙行,就说……我也不知道咋个说,你随便编个由头,反正那屋子我只要他们二两银子一年。”
…………
这天快中午时分,顾茵带着小二黑,许青川带着小二黑师父,四个人在牙行碰了头。
小二黑见了师父先缩脖子,而后便立刻讨好地笑道:“师父,武夫人改口了,要租那院子呢。”
许氏租金要价高,还对租客挑挑拣拣的,成了牙行里一个老大难的差事。
王氏出钱低,对居住环境要求颇高,也是一件苦差事。
一下子解决了两个老大难,小二黑觉得自己这次算是立下了功。
小二黑师父敲了他一个毛栗子,哼声道:“也是你小子运道好,许家也改主意了。要是你小子砸了我的招牌,哼哼……”
小二黑连忙说不敢,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太嫩,竟然事先没做好背景调查,险些惹出大乱。
而另一边,顾茵和许青川也见着了,两人知道了双方长辈的旧事,因此第一件事便是代替自家母亲致歉。
顾茵白皙秀美,许青川清俊挺拔,年纪相仿的两人光是站在一处便是一道好风景。
小二黑看地径自傻笑,又偷偷同他师父耳语道:“师父,这武家的姐姐和青川哥看着好登对啊。你说他们要是……咱们是不是还能再收一封媒人红包?”
小二黑师父立刻沉下脸重重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真是没一点眼力见儿!她梳着妇人发髻,一看就是那武夫人的儿媳妇!你再这般不着调,满口胡吣,往后便不要认我这个师父了!”
小二黑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重重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一张小黑脸被打得泛了红,他师父才没有接着责难。
而顾茵和许青川那边,虽王氏说的是一年四两,许氏说的是一年二两,但两人都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很快便商量下来折中成了三两的价格。
随后便是小二黑师父递上契书,租赁房屋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办妥了手续,顾茵便回到了客栈。
王氏正伸着脖子在外头张望,见了她就焦急问道:“契书签好了吗?许金钗没有为难你吧?”
顾茵摇头道:“没有见到许婶子,是她家儿子来的。许婶子的意思是一年只收咱们二两租子,但娘的话在前头我也不敢擅自答应,所以和许公子商量着折中成了三两,这价格公道,咱们双方都不吃亏。”
“你做的好!”王氏依旧气哼哼的,“谁要占她便宜!”
正午是客栈清算房钱的时间,顾茵既去签好了契书,王氏便喊着她们收拾东西,一家三口提着包裹就去了缁衣巷。
到了自家新租的小院子门口,王氏又故作不经意地瞧了好几眼,不过许家大门紧闭,她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一直到顾茵他们把包裹拆开来安置,里外都简单洒扫了一遍,隔壁的大门才终于开了。
许青川抱着一本旧书从外头回了来。
许氏早就听到隔壁响动了,已经扒着墙缝儿听了许久。
看到儿子回来,许氏立刻把他拉进屋里,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慢?王宝芸他们是不是搬进来了?”
许青川清俊的脸上泛起了笑,挨了他娘一个白眼才憋住了笑,他先做了和顾茵差不离的一通解释,而后道:“我去了一趟书局。但若是早知道娘挂心等着听我的回信,我就该先回来和娘报信的。”
“谁挂心了?”许氏啧了一声,“算她王宝芸还有几分骨气,没占咱们孤儿寡母的便宜。”
被儿子那洞悉的目光打量地心虚,许氏移开眼神道:“儿忙了半天肯定饿了吧,午饭已经做好了。”
说完她一头栽进灶房,但没多会儿她就端着个大海碗出来了。
大海碗里头是三块炸得金黄的、成人巴掌大的米糕,瞧着就是外酥里糯的可口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