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堂屋里,王氏和许氏正在嗑着瓜子闲磨牙。
许氏怪王氏,“你说你那会儿对我打什么眼色啊?人班主都没怎么着呢,咱俩出这头。得亏那老头只是饿晕了,真要出个好歹,咱们不得让他家的人给吃咯?”
“你说我干啥,我能知道他那么容易晕?再说那会儿你不也急着看戏……”
说到底还是自己挑的头,王氏也心虚,连忙岔开话题道:“你说这老头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许氏点头道:“多半是疯的,前头看他穿的光鲜,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说什么包起戏班子给咱们唱一个月,我还真当是个财大气粗的。但是你听那大夫说的,他那晕倒就是饿的,哪家有钱人会吃不上饭啊?”
王氏跟着连连点头,“难怪他之前说什么戏文里皇帝贬谪文臣的事犯了忌讳,这关他啥事儿啊?就是疯得不成了,先吃萝卜淡操心。”
“哈哈,你说这疯老头回头醒了会不会说要报答咱们?说啥送银子送名画的疯话。”
“唉那咱不管,反正一会儿他说啥咱们应啥,可不好再和他对着来。”
文老太爷天资聪颖,二十岁高中状元得高祖赏识,三十岁不到便入直文渊阁,兼任太子太傅,当了三朝的实权大臣。就连昏庸无度的当今允他辞官的时候都得做足表面功夫,亲自把他送出京城。
眼下许氏和王氏一口一个“疯老头”的,听得文老太爷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黑着脸径自转身朝着大门走。
顾茵在门口见了,忙道:“您慢些,眼看着就天黑了,巷子里的路不好走,我给您拿个灯笼吧。”
文老太爷说不用,刚走到门口他还真就被一块石头绊着,踉跄着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顾茵吓了一跳,连忙道:“黑灯瞎火的您不打灯笼怎么走呢?还是拿着灯笼吧!”
文老太爷头也不回道:“我不要!我人都疯了我还怕走夜路?”
顾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只能一头雾水地目送他远去。
…………
缁衣巷附近窄巷小路阡陌交通,文老爷晕着进去的,出来的时候摸着黑,东拐西绕地绕晕了头,颇费了一番工夫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回到文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
此时文家大门敞开,家丁护院齐齐执着火把,文大老爷正在指派人去找他。
冷不丁看到他出现,文大老爷立刻跑下了台阶,焦急道:“父亲这是去哪儿了?可叫儿子好找!”
又看到老爷子脸色铁青,文大老爷立刻道:“父亲放心,文琅那个混不吝的已经让我关到了祠堂,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反省,擎等着您回来发落。”
文老太爷没好气儿道:“你关他干啥?”
文大老爷虽然人到中年,但还是颇为畏惧自家父亲,声音顿时低了下去,“他那不是把您弄丢了吗?”
文老太爷被气笑了,“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被弄丢?”
文大老爷又试探着问道:“那您是……”
文老太爷总不能说自己听戏听得一时不忿上了戏台,还被两个妇人扛了下去,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和人吵嘴的时候饿晕过去了。
对着大儿子探究关心的目光,他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
“要你管!我疯了!”
文大老爷被唬得噤了声,再不敢追问。
眼看着文老太爷背着双手进了家门,文大老爷赶紧跟上。
绕过影壁,文老太爷突然站住了脚,吩咐道:“取些银两,取我书房私库里两幅名画,两本书,我要送人。”
“送到哪里?”
“送到……”
文老太爷语塞。该死,是该要个灯笼的!那两家人住哪儿来着?!
第23章
顾茵和文老爷子在门口说完话, 王氏和许氏听到响动了出了来。
王氏问:“人走了?”
光顾茵点头,“不知道老爷子生的什么气,走的时候我说给他个灯笼, 他也不要。”
“不想那些, 反正那老头也不正常。”王氏拉上顾茵的手,和许氏道了别, 又催促顾茵快去歇着。
一家子各自洗漱休息不提,第二日还得接着摆摊。
王氏还记挂着要把小棉袍子给那孩子, 葛大婶还特地送来一双小棉鞋, 也让她们帮着转交。
但奇怪的是一连几天, 那孩子都没再过来。天寒地冻的, 离了这码头谁都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活。
几人都忧心不已,王氏还去托了隔壁的关捕头帮忙。
关捕头日常巡逻的时候帮着留意, 但是一连找了好几日,都没再见到那孩子踪影。
…………
一晃到了十一月底,天气越发冻人, 虽还没下雪,但运河河面上已经开始结冰。
码头上的船只越来越少, 相应的人也越来越少。
这天下过一场冬雨后, 像老刘头家在乡下的摊贩, 干脆都把摊子收了, 赶路回家过年去了。
王氏早就准备好了一把大油纸伞, 稳稳地撑在了自家摊子上方。
但是这打伞挡得住雨雪却挡不住风, 加上人一少, 冬日里冷冽的寒风就像刀子似的往人身上刮。
王氏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看着顾茵每天冻得小脸通红,手上还生了冻疮, 一双小手都肿成了小馒头,就又去买棉花扯布,给顾茵做了个大棉袍子。
那棉袍子着实不咋好看,比后代的军大衣还厚实朴素,能把顾茵从头套到脚,袖子也特地做得很长,袖口又大又圆,可以拢在一起。
这还不够,或许是受到那天在戏台子前遇到的老爷子启发,王氏还给她做了个皮帽子。
当然不像那老爷子的皮料那样轻薄保暖,油光水滑,更像个大皮套子。
其他的什么棉裤棉鞋、棉手套的就不用说了,打入冬就给她备好了。
顾茵是真没觉得特别冷——身上的衣物都是王氏自己做的,棉花塞得足足的,平时王氏也把她按在小板凳上,躲在摊档后头。日常要过冷水的活计也是王氏抢着做,她生冻疮这个事纯粹是体质问题。
但王氏特特地为她做了,她也只能从头到脚穿戴起来。
因为王氏想的是要干净耐脏,所以都是棉袍子帽子都是黑色。
这天她起身穿戴好,自嘲自己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小武安睡眼惺忪地过来了。
当时还是半夜十分,屋里黑漆漆的,小家伙一进来看到她骤然瞪大眼睛,然后噔噔噔练腿三部,颤着声音道:“娘救命!嫂嫂屋里来了只狗熊!”
王氏闻声抄着家伙冲进来,看到床边那黑漆漆一大团影子自己也唬一跳,连着喊顾茵的名字,声音都变了个调。
“别喊,是我!”顾茵无奈出声,然后拖着笨重的身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你这孩子……”王氏正要唠叨两句,看清了她是穿上自己的准备的行头,便生硬地停下了嘴,转头敲了一下小武安的脑袋,接着道:“你这孩子一惊一乍干啥?把你嫂子看成大狗熊,我看你是个狗熊!”
小武安揉了眼睛,确定眼前站着的是自家嫂嫂,不是什么吃人的大狗熊,才讪讪地笑了笑,“是我没睡醒,看错了。”
说完话王氏打发小武安去洗漱,顾茵也先把棉袍子脱了下来,去了灶房。等到忙活完出门的时候,她又把棉袍子套上。
因为这个打扮,这日来摊子上光顾的客人都不由自主都多打量两眼。
还有胆大一些的熟客上前搭讪说:“小娘子生的这么好看,怎么这般惹人发笑的打扮?”
他旁边的人道:“就是,就着小娘子的美貌我都能多吃一碗馄饨!如今见不到岂不是可惜?”
王氏听到这话就不干了,立刻站出来道:“你们糙汉子在码头上天天风吹日晒不也嚷着苦?我儿媳妇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这刀子似的风?我们卖的是馄饨包子粥,可不是色相!”
被她这么一骂,调笑的两人立刻噤声。
她恶婆婆的名头日渐响亮,前头还听说抓住个意图调戏她儿媳妇的登徒子,把人手臂都扭断了,扔到了河里,这下子是真的再没人小看了她去。要不是他们的东西确实好吃,不然还真是不想来招惹这恶婆娘。
等调笑的人散了,王氏脸上凶恶的神情褪去,心虚地问顾茵说:“不然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吧,这好像确实不太合身。”
这先是让小武安当成了狗熊,又让人嘲笑了一番,王氏想着就算是自己这么厚脸皮的都要不好意思,别说顾茵这样面嫩的年纪。
顾茵却说不用。
虽然现在家里比从前富庶了一些,但也没富裕到衣食无忧的地步。既然都做好了,肯定得物尽其用。而且不对比不知道,这袍子穿到身上,才知道从头暖到脚的感觉这么舒服。
“只是样子差了些,但是确实很暖和。娘自己也说呢,咱们卖的是馄饨包子粥,又不是旁的什么,他们要笑就笑好了。”
婆媳两说着话,葛大婶来还蒸屉了,看到顾茵的打扮,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随即又忍住了笑,说起了正事儿。
“这两天确实太冷了,晚上可能还要下雪。我家老葛开始犯咳嗽了,干脆明天就开始歇年了。”
从前因为摊子上不怎么挣钱,葛家夫妇年头忙到年尾,就算过年的时候还得强撑着出摊。这么些年操劳下来,身体都有很多小毛病。这两个月葛大婶和顾茵合作,一天都能多赚几十文,虽然不多,但好歹不必那般拼命了。
顾茵接了她手里的蒸屉,笑道:“那我就提前祝叔婶儿新年好了。”
等送走了葛大婶,王氏看着冷清空荡荡的码头,也跟着道:“那咱们明儿个开始也歇着吧。”
他知道儿媳妇很看重武安进学的事,这两个月虽然生意越来越好,但顾茵每天都会和她报账,除去家里的吃穿用度,最多也就攒下了六两,离那十五两还是遥遥无期。
她生怕顾茵为了再多挣一点不肯歇年,说完已经在打腹稿,想后头劝说的话。
没想到她一说,顾茵就点头道:“娘说的在理,等到雪落下来,我们就也不来了,等开春了再过来。”
王氏喜出望外。
后头一连几天阴沉沉的天,雪迟迟没落下,码头上自打葛家也收摊之后越发冷清,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休息。
腊月的第一天,顾茵照常起身,还没下床,王氏就乐呵呵地进来把她按住。
顾茵看她高兴,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问:“啥事什么高兴啊?”
王氏眉飞色舞笑道:“下雪啦!现在还在下雪粒子,但是一会儿肯定要下大。”
顾茵知道王氏急着让自己休息,闻言就准备下床去看。
王氏把她按住,帮她把四个四个被角都掖得死紧,“咋的这种事我还骗你啊?真下雪了!你给我睡着,我做好朝食再来喊你。”
她看贼似的看着她,顾茵只能又把眼睛闭上,没多会儿又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王氏看她睡着了这才拿着油灯出了屋。
昨儿个不知道要下雪,所以家里还准备了一些食材。
但幸好天气冷,准备的东西放着也不容易坏。
王氏把顾茵调好的肉馅拿出来,笨手笨脚地包了十来个包子,放上蒸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