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茵立刻解释道:“他听不见响动,可能是还在沉睡。”
但很快,就有侍卫从那青年住着的屋里出来,说他并不在里头。
“加快速度给我搜!一定把那刺客搜出来!”
荣侍卫拨开顾茵和尚膳太监,一手按住伤处,一手执刀,一脚踹开了尚膳太监的屋门。
最后一圈搜下来,那青年还是不见踪影,此时也只有顾茵的屋子没搜了。
荣侍卫又踹开了顾茵屋子的门,一行人一拥而入。
顾茵连忙跟进去,只见那一览无余的屋子里,床上有一团极为显眼的隆起。
顾茵掩住眼内的惊讶之色,看着荣侍卫把被子掀开。
那聋哑的青年人此时只着中衣,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被被子掀开,他才惊觉坐起,看到屋内来了那么多人,他黝黑的脸也透出了难堪羞臊的红,连忙跛着腿下床拱手求饶。
屋内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到顾茵脸上,她咬着唇道:“大人明鉴,民妇方才没好意思说。他……他一直在我屋里。”
一众侍卫连带着那尚膳太监的眼神都带起了不屑和鄙夷。
没多会儿外头人来报,说在通往前院的外墙墙头上找到了泥脚印,众人也不再纠结他们两个丑八怪通奸的事,立刻跟了过去。
“小娘子还是……”那尚膳太监临走之前,欲言又止道:“到底是圣上身边,即便你是平民百姓,也不好再做出这等腌臜的事。”
顾茵垂着眼睛连连致歉,又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才把尚膳太监给送走了。
终于人都走了,顾茵褪去脸上的羞愧尴尬之色,沉着脸把门关上,又点起桌上的油灯。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青年开口道:“多谢。”
他声音低沉浑厚,在这夜色浓郁的雨夜里,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顾茵却并顾不上欣赏,只道:“我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我和你共事了这些日子,若你是刺客,我也难逃干系。”
这男人能在把守森严的文家对小皇帝动手,又能装这些天的聋哑跛脚的残疾人,把她这朝夕相对的人都瞒住了,不论是武艺还是这份心性,都让人心惊。
真出卖了他,他多半也能拼杀出去。她身无武艺,反倒很可能被当成刺客同党,成了替罪羔羊。
而且顾茵对废帝一党没有半点儿好感,心里还有些替他可惜。若是今遭他刺杀成功,小皇帝没了,眼前这困局自然也就解散了。
眼前这人肯定是义军中人,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会不会就是传闻中那位能手撕活人的大将军。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按捺住心里的好奇,顾茵把嘴闭上,没再和说话。
“还是多谢。”说完这话,那男人先从床底拿出自己的衣裳,那是一身夜行服,但反过来一抖,立刻就变成了他平素穿着的褐色短打。随后他单手拿起屋里的太师椅放到角落,大马金刀地闭眼坐下,也不再言语。
做戏做全套,最后那男人还是留到天明之前,才从顾茵屋里出去。
顾茵和他相顾无言对坐了半宿,等他一走立刻锁好门窗躺下补觉。
一觉睡到天亮,顾茵还是那个黑丑干瘪的厨娘,男人还是那个聋哑跛脚的丑陋帮厨。
两人都做若无其事状,只是顾茵再也不会和他碎碎念了。
过了一日,隆庆帝身边来人说要离开寒山镇了——遭遇了行刺,还没把刺客缉拿,此处自然不再安全。
顾茵听到这消息不禁松了口气,然而不等她高兴,那尚膳太监居然让顾茵收拾着也一道去!
这狗皇帝都差点死了、眼下还要连夜逃命了,还不忘吃喝呐?!
顾茵心里恨的咬牙切齿的,面上也不敢表现出什么。
那青年已经算做了厨房的一员,所以顾茵一动,他也跟着动。
就在出发之前,那青年经过顾茵身边时,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稍后我帮你逃。”
鬼使神差的,就是这么几个字,顾茵突然安心下来。
上万禁卫军连夜撤走,但也没走远,走了大概一天,大部队上了一座山,到了一处匪寨。
寒山镇外流匪不断,旧朝的禁卫军虽然打不过义军,对付这些虾兵蟹将却是绰绰有余。
匪徒被清剿后,禁卫军就在此处驻扎。
这里环境简陋,自然不再向从前那样能把顾茵他们分散开来。而且观察这么一段时间,他们几人也都是本分老实。
所以顾茵和周掌柜、袁师傅待在了一处,只有在他们做饭的时候,才会有人进来监督和试毒。
虽只隔了不到一月,但再次相见,众人都有种一别经年之感。
周掌柜都不禁红了眼睛,问顾茵这些天好不好?有没有受罪?
顾茵也是鼻酸,道:“我很好,就是每天做饭,然后被看管着而已。你们呢,都还好吗?知道外头的情况吗?”
袁师傅和她待遇相同,自然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形。
但是周掌柜是负责给将士做大锅饭的,加上他这人说话做事面面俱到,真有心和人套近乎,也能做出八面玲珑的模样。
早在这次见面前,周掌柜就和人打听过顾茵的消息,虽不详细,却也知道她做的吃食很符合小皇帝的口味,并没有受到磋磨。但到底还是亲口听她说了,他才安心下来。
这段时间周掌柜已经不只是给他们做饭,还把出去采买的差事给揽到了自己身上。
当然自然也有人看管着他,并不让他和外人接触,只是借着他对寒山镇的了解,便宜行事罢了。
但好歹能出去,他也多少知道一些事儿。
外头情况比他们想得好,除了文家和他们几个被牵扯进来的厨子,其他普通百姓的生活都没有受到影响。这次小皇帝带人离开,也只带走了文老太爷和他们一行人,其余百姓都没有受到波及。
有一次周掌柜还在街尾看到了顾野,小家伙脸色阴沉沉的,套着个大斗篷躲在角落无声无息,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那里站着个人。
他怕顾野轻举妄动,连忙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别动。
“后来又遇到一次,小野装作不懂事的模样,撞到了我们,我趁机把写了字的布条塞给了他。宅子里的大家知道咱们都安然无恙,应当不会太心急。”
顾茵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尚且能保持冷静,听到关于顾野的消息,她忍不住忧心攥紧了拳头,“这孩子主意大,我在家时还能管束一二。我娘是管不住他的,如今咱们离开了寒山镇,我就怕那孩子跟过来。”
若是被人当成小探子抓住……顾茵不敢设想那样的结果。
犹豫再三,顾茵还是找到了那青年——他们现在所在的山头极大,侍卫们要从山下巡到山上,做粗活的人手越发不够。他已经不止在厨房帮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做别的活计。
“前头我帮你留下,你帮我解了困局,这是打平。但是雨夜那天我又帮你一次,希望你还我一次。”顾茵并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但为了顾野,她只能厚着脸皮。
看到她眼睛里满满的哀求,青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只言简意赅道:“你说。”
“我儿子可能会跟过来。”顾茵忍着揪心之感,吐字艰难地道:“他五岁多,跑的很快,一般的习武之人都跑不过他。若是遇到了……”
她居然已有个五岁大的儿子。青年的眼神不由落到她的妇人发髻上,很快又挪开了眼,只道:“我明白了。”
第60章
这天的天气又是阴沉沉的,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日。
侍卫们越发烦躁,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只要巡某个宫门或者某个宫殿附近,后头到了文家, 也只是在文家附近巡逻。
现在可倒好, 山脚下巡到山头上,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大大增加了。
且这还不算, 吃住条件越发简陋了,几十号人住在大通铺里, 还不方便去小皇帝的膳房里开小灶了, 众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该死的叛军, ”荣侍卫烦躁地掸着身上的雨珠, “老子……”
眼看他又要发狠话,同行的人连忙让他打住, “荣兄还没发现吗?上次那刺客从圣上屋里被逼退出来后不先逃,反而冲着咱们兄弟就来了。”
那荣侍卫连忙止住话头,狐疑道:“不会吧?这只是咱们兄弟私底下说的。”
“谁知道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荣兄慎言!”
他们这些人没上过战场,对义军的了解都仅限于宫廷传闻。
对方连手撕活人的恶鬼将军都有了, 或者也有能千里听音的?
反正总让人心里毛毛的。
荣侍卫不再多言, 余光扫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挑着水桶, 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站住!”气不顺的荣侍卫沉声喝到。
然而对方根本没停下脚步, 同行里也有和他不怎么对付的嗤笑道:“荣兄莫不是让叛军刺客打傻了?忘了那废物是聋哑之人?”
荣侍卫面色涨红, 快步上前, 一脚踹在一个水桶上。
那青年这才站住了脚, 转头看到是他们,他立刻拱手陪着笑脸,拱手行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荣侍卫指着他的水桶问。
那青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用水桶做出打水的姿势。
山上没井,吃用的水需要人一趟趟的,从半山腰的一汪清泉里打出运送。
小皇帝的吃用自然有人负责,这种给大部队打水的活计吃力不讨好,一般的宫人都不愿意做,自然就落到了这青年头上。
荣侍卫纯粹是无处发泄怒火,所以才特地把他拦住,他正要接着找由头教训那青年,余光忽然扫到一个黑影闪过。
“什么人?!”他瞬间拔刀,其他侍卫也跟着拔出佩刀佩剑。
然而雨还在下,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一行人视线本就受阻,艰难地在周围看过一圈,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荣兄真是让人吓破胆了,哪有什么人?”
“就是,这山上的飞禽走兽多了去了,荣兄不必大奖小怪。”
那荣侍卫被人奚落了一番,越发没面子,抬起一脚踹在青年后腰上,“滚!”
那青年也不敢动怒,连滚带爬地捡起地上的水桶挂到扁担另一头,踩着泥泞的山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
待走到山泉处,那青年面上懦弱和讨好的神色褪去,他足尖一点,兔起鹘落,从身后一处极不显眼的灌木丛里抓出一个小孩。
顾野像小猫被提溜后颈皮似的,让他抓着后脖领抓了出来。
他扭着身子想挣脱,然而关捕头教的那些本事到了青年手里却半点都不顶用。
这会儿他才后悔起来,方才听那些侍卫说这青年又聋又哑,所以他才大着胆子跟得近了点,没想到一下子就让对方发觉了。
话本子里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人最难对付,顾野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对方知道自己已经识穿了他的伪装,而杀人灭口。
青年则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小孩皮猴子似的在自己手里挣扎。
他分辨出这小孩是学过武的,而且天赋也不错,这个年纪已经有这种身手。
只是他一身武艺都是临阵杀敌锻炼出来的,一力降十会,小孩这种小打小闹的功夫自然在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你是顾野。”青年说的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