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榴总算没再张牙舞爪的,放了洗衣槌问道:“这是老太太乡下的亲戚?”
“是我大哥。”武安无奈地看着她。
“你大哥不是……”
王氏就把之前商量好的说辞拿了出来,说之前都以为他死了,这次回乡遇上了,才知道他还活着。
“哎呦,奴婢有眼不识那什么山!”宋石榴连忙告饶。
武青意当然不会和这么个小丫头计较,微微颔首便算是揭过这件事。
他心里确实没有不舒服的,从前就想着孤儿寡母,生活肯定十分不如意,怕是许多苦楚都不愿意对他说,平添他的伤心。
如今看着这敞亮宽阔的宅子,虽不能和京城的武家相比,但总归不像坝头村那两间茅草屋那样,看着就让人伤怀。
十来岁的小丫头就这么警醒,显然是平日里就被调教得很好。
歇过一阵,缓过了暑热,顾茵招呼着大家去食为天吃饭。
食为天午市已经过去,顾茵让宋石榴先去传信,让周掌柜给他们准备好饭食,也把寻到武青意的事情给知会给大家一声。
“这是好事!”徐厨子听完宋石榴转发的消息,立刻出去买了两串挂鞭,立刻就在门口放了。
宋石榴因为错认武青意为镖局的人,感觉做错了事,也想着描补,还借来了一个响锣,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站门口哐哐敲锣。
不年不节的放恁大两串挂鞭,还哐哐敲锣,客人们和附近的住户听到响动,就问起发生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竟是食为天东家的男人回来了!
就在这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阵仗里,顾茵一行人到食为天了。
“我们东家不是寡妇啦!”宋石榴一边敲锣,一边扯着个嗓子给大家报喜,“我们东家男人回来了!”
等到顾茵一露面,众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都一叠声地和她道喜。
“顾娘子大喜啊,我就看你是个有福气的!”
“顾娘子手艺好,男人又回来了,有人照应着,生意肯定越做越好!”
顾茵的手艺毋庸置疑,但这世道女子立起来比男人难太多了。尤其是一些看不惯食为天生意好的,背后都一口一个“寡妇店”编排,说他们店里全是寡妇,晦气的很!
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为顾茵感到高兴。
然而所谓社死现场,也不过如此!
顾茵一瞬间都想往回跑了,她刚往后跨了一步,后背就撞进了武青意怀里。
“小心。”他伸手虚托住顾茵的腰,随后往前一步,站她身前。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就是顾娘子的夫君啊,生的真好!”
“好英伟俊俏的儿郎,武夫人和顾娘子都好福气啊!”
武青意并不介意被大家看,逢人夸奖,他都会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有他掩护,一行人总算是进了店内。
“石榴你……”顾茵幽怨地看着她。
她只是让宋石榴通知伙计们而已,怎么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宋石榴立刻把铜锣一放,开始甩锅,“是徐师傅买的挂鞭和炮仗,我就敲锣而已!”
徐厨子立刻道:“我问过掌柜的,掌柜的没反对!”
周掌柜轻咳一声,尴尬笑道:“我想着家人再聚是大喜事一件,一个没看着他们,动静就闹大了。”
“算了算了。”顾茵无奈扶额,干脆让伙计写了个告示贴出去。
“东家有喜,今日八折”的告示一贴出去,尽管是暑热当头的下午晌,店里也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人。
后头连文二老爷都听说了,赶紧派了说书先生来加开了说书的场次。
这下又有说书听,又能来看看武家那福大命大、英伟高大的儿郎,店里又成了之前生意做火爆的模样。
看到文二老爷都知道了,顾茵干脆就带着武青意去见了文老太爷。
文老太爷听到消息还在替她发愁,她男人回来了,但之前她对那个义军将军明显也是有些不一样的。那将军回京后杳无音信,猜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还是和糟糠之夫过下去。
当然他也得见见人,看对方是不是值得托付,不然就算他们早先就成亲了,老太爷也不能看着顾茵和不像样的人过下去。
再见面,自然是不用发愁了,老太爷把顾茵支开,把武青意留在书房里说话。
说的什么,顾茵不得而知,反正自打这次之后,老太爷对武青意也亲厚起来。
消息不胫而走,到了中秋节前,全镇就没有不知道顾茵不再是寡妇的了。
再卖月饼,这次的月饼销量比去年又上涨了一些,一来是食为天的口碑越来越好,越发多的人知道他家,二来逢年过节的,有些讲究的人家之前还是忌讳“寡妇店”的名声,如今是不用再忌讳什么了,自然也成了食为天的主顾。
搁从前顾茵等人又得忙的脚不着地,这次大家都轻松很多。武青意委实能干,虽不会下厨,但他一身的力气,劈柴挑水的粗活,比谁都做得麻利。
水尽够,柴任烧,盘子还洗的又快又干净,一个儿顶五个人使都是少说了。
顾茵有时候看到他忙活,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好好的一个大将军,在自家后厨不分日夜地做粗活,总有些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几次她要帮忙,或者说可以去雇帮工,反正以前逢年过节,也都是雇临时工来帮忙的。
武青意却说不用,又道:“这些粗活你和娘都做得,怎么我就做不得了?”
缺席了八年,到了寒山镇,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事。
没人喜欢做活,他也不例外,可是做着这些事,他才觉得离缺失的那些岁月近一些。
“只是我好多活计也许久没做过了,你看这个锅,我方才又忘了你说过得留着油层,不能刷太干净的。”武青意一本正经道,“你要是真想帮忙,不若做个监工,做的不好的,我再返工。”
正好王氏走进后厨,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厨房里这些是个人就会做的简单粗活,还分配个监工呐?
而且从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粗活都是武青意从小做到大,做到快二十岁才离家的,才八年多就能都忘光?真是睁眼说瞎话!
王氏又要嘟囔儿子打仗打傻了,却看她平素里极为聪慧的儿媳妇还真就点了点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他旁边,“那我帮你掌掌眼。”
俩傻子,还真能玩到一起!王氏调转了脚尖,又嫌弃又好笑地出去了。
…………
这天食为天又营业到天黑时分,吃过夕食,许氏没像从前和王氏磨会儿牙再回家,而是径自离开了。
旁人不知道,早在王氏出发回坝头村之前,就说好回来后就正式撮合顾茵和许青川的。
许氏也早就和许青川打好了招呼,许青川虽不像她和王氏那么激动高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但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他没有反对,也没再说“没有功名、何以为家?”的大道理,显然也是有那份心的。
许氏都算好日子了,中秋的时候让俩孩子再看一次花灯,先培养感情,等到京城的时候再频繁走动一下,来年二月许青川考上了进士,就可以操办喜事儿了。
如今武青意回来了,这桩事自然黄了,许氏虽也为王氏感到高兴,但平白没了那么好的儿媳妇,许氏的心情自然也有几分低落。
走到店门口,许氏看到顾野正被一群孩子簇拥着说话。
小胖吸着鼻涕羡慕道:“野哥的爹好高好壮,是不是可以一直把你举在头顶?”
顾野还是不喊爹的,但也不介意别人这么称呼武青意,不然人家说“你娘和你叔”怎么样的,总是感觉很奇怪。
“是可以,回来的路上他还带我骑马,我现在已经会骑马了。”
“哇!”孩子们都羡慕坏了,绝大多数的他们这辈子只在街上见过马,都没摸过,更别说会骑马了。
“野哥的爹跟过皇帝打天下呢!”范劲松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会骑马算啥!”
顾野马上就要离开寒山镇,眼看着就要产生新的孩子王,尤其是顾野离开镇子上一个月,就有个孩子萌生了“野心”,想在他离开前压一压他,好自己上位,闻言就道:“啥打天下啊,野哥他爹现在不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当将军了!解甲归田这个词你们没听过吗,真有本事的怎么会卸甲?”
顾野牢记着他娘的话,不能把他叔的身份公开的,但也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带起鄙夷,立刻就道:“虽不是将军,但他在京城也是有差事的。”
众人问他啥差事?
顾野努力回忆了一下。
之前王氏问过武青意,说不打仗了是不是他就没事做了?都说乱世武将受重用,太平盛世文官吃香,王氏听戏听多了,就怕儿子用命换来的功勋,到头来还要让文官给比下去。
武青意说不是的,“虽不打仗,但也要练兵,目前兼还掌管宫中禁卫。”
掌管宫中禁卫,那就是皇帝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了。这种差事是亲信中的亲信才能做的。
王氏不懂那些,当时就笑道:“好哇,给皇帝看大门!宰相门前七品官呢,谁要是敢看不起你,你连皇宫的门都不让他进!”
所以顾野想完就道:“在京城看大门,进出都得听他的呢。”
孩子们又是哇哇一阵欢呼。
京城哎!他们只听人说过的好地方,别说他们,就是他们的爹娘、爷奶,一辈子都没去过呢!
听说那里比寒山镇要繁华一百倍,什么吃的喝的好玩的,只有他们不敢想的,没有那里没有的。能在那里看大门,还进出都得听他的,真的太有本事太厉害了!
许氏听了在旁边郁卒坏了。
别说在京城看大门,就是在皇宫看大门,那也只是份对普通人来说的好差事。
可她家青川是考举人考进士的,怎么就输给武家看大门的儿子呢?
就怪老天爷啊,让顾茵和武家的儿子成婚在先,不然她肯定还要为自己儿子争取一下!
第二天再见到王氏,许氏眼神里就满是怨念。
王氏其实也有些心虚的,前头许氏都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藏了多年的金镯子都融了,说来日给顾茵打头面的。
但是儿子回来了,她肯定不能把顾茵这么好的儿媳妇往外推,也只能对不住许氏那个金镯子了。
当然许氏最后也没为难王氏,只恨恨道:“你儿子要是敢对媳妇儿不好,我就、我就……”
她“就”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她肯主动说话了,王氏面上一喜,立刻拉着她胖乎乎的手保证道:“这你放心,真有那日,我先吊死他,再吊死他爹!都是他管教出来的,肯定不是随了我!”
千里之外的京城英国公府,武重狠狠地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打完喷嚏,武重形容狼狈,烦躁地斥退了整个屋子的下人。
等到屋子里都安静下来了,武重枯坐半晌,才抹干净了自己喷到唇边的口涎,随后艰难地用一只手打开了儿子寄回来的家书。
父子两个大老粗,日常分别半年才会互寄一封家书,这次倒是奇怪,才出去一个月,就寄信回来了。
本以为是些日常的问候,没成想这次他看到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