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意今日就在宫里,虽然进不去后宫,但掌管禁卫军,消息灵通,非常人可比。今日后宫之中的事,他早就知晓。
他耐心地听顾茵说完,听她只说好的,没提一句让人难受的事儿,不由叹了口气道:“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顾茵抿唇笑了笑,“刚要和你说这个,有个事得托你去办。”
左右环顾确定无人,顾茵对着他招了招手,武青意弯腰附耳去听。
她的唇就凑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氤氲到他耳廓上,让他整个耳朵都酥酥痒痒的。
他面上不显,其实耳根处已经烫了起来。
一直到听她说出后头的计划,武青意才收起了旁的心思,忍不住笑道:“偏你促狭。”
顾茵眨眨眼,摊手笑道:“怎么能赖我呢?都是那位老夫人自己说的,又不是我瞎编乱造。”
笑得太厉害了,她眼睛弯弯,耳边的步摇珍珠坠儿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打在脸上。
武青意下意识地伸手去捉。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大掌精准无误地扣住步摇,整个手停留在她眼前,只隔着一指的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本就挨在一处说话,他这一伸手,在外人看来就好像他伸手摸她的脸一般,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
顾茵双颊染上一层绯色,垂下眼睛道:“这是做什么?”
武青意松开抓住珍珠坠儿的手,往旁边退开一些,眼神不自觉地乱飘,“没事,就是怕它打到你。”
“打到也没事儿,”顾茵轻声道,“不疼的,我没那么娇。”
是挺娇的。武青意捏了捏手指,半晌前指尖那细腻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像步摇下的珍珠坠儿似的,没来由的颤了颤。
王氏虽然上了马车,其实并没有躺下,而是把车帘撩开一条缝儿,偷偷看着他们呢。
看到他们俩头碰头说话,自家那木讷的儿子还伸了手,王氏笑得嘴都快合不了拢了。
等看到两人分开了,也不一起说话了,王氏才止住了笑,探头出去道:“哎呦,躺过一会儿舒坦多了,大丫快上来坐着。”
顾茵上马车,武青意翻身上马,两人坐稳前眼神一碰,又飞速挪开。
“驾!”武青意抖动缰绳,走到了马车前头。
顾茵则立刻放下车帘,在王氏身边坐定。
王氏又想笑,佯装正色道:“刚你和青意说啥?是关于鲁国公府的事儿不?”
这个没必要瞒着王氏,又已经出了宫来,不用避人耳目,顾茵便立刻说了。
王氏哈哈大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子道:“还是我们大丫能耐,得亏我听你的话出去吹风了,没和她闹起来,不然可要坏了你的事儿!”
后头回到英国公府,武青意先后扶王氏和顾茵下马车。
王氏这才一拍脑袋说:“不对啊,你不是说今日太后会召见我们吗?今日太后都没露面。”
武青意的人当然不可能把整个后宫的底细都收在眼里,只是因为今日顾茵和王氏进宫,才帮着盯一下慈宁宫。
今日慈宁宫内,王太后确实一直没露面。
他想了想,道:“那只是我的猜测,太后娘娘本就是潜心礼佛、不问世事的人。”
王氏点了点头,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刚下马车,顾茵和王氏正准备进府,余光就看到远远地来了两个衣着破旧的妇人,奔着英国公府的铜钉朱漆大门而来。
这情形顾茵已经见怪不怪了——接济伤兵的事儿,朝廷虽然已经揽下了。但先得把欠银要回去,正元帝才有那个钱。
文二老爷这方面办事还是牢靠,自打要回了李家和赌坊家的欠银,后头奉旨讨债的差事一天比一天顺遂。
但再顺遂,那也得一家一家要过去,颇费时间的,能在年前全要完就很不容易了。
眼看着马上要入冬,这种时代的冬天若是没银钱购买柴炭、做棉衣棉被,那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就最近几天,已经有几户人家未雨绸缪,又求到英国公府来,想求一些银钱过冬。
长贫难顾,自家的家底应付不来。但不帮这些人,又可能会真的会弄出人命。
但幸好,今日赴一场宴,让顾茵想到了对策。
她捏了捏王氏的手,蹙眉忧心道:“娘可别生气了,鲁国公府财大势大,咱家根基浅,如何能比得上他们家富贵呢?”
王氏立马意会,“唉,你莫劝我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天下还有鲁国公府那样的富贵人家,同样是开国的功臣,一朝国公,区别咋就这般大呢?”
“咱家到底是穷苦人家出身,不好同人比的呢。那鲁国公府可不是只吃俸禄的,人家还有庄子,田产,铺子,遍布滁州和京城……”顾茵艳羡道,“这样的人家,怕是几十上百两,都不会看在眼里。”
婆媳俩一副受了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那两个妇人难得能听到高门大户的秘辛,不由就放慢了脚步。
这一放慢,两人就目送顾茵和王氏边说话边进了府。
“嫂子,咱们还进去不?”看着英国公府巍峨的大门合上,年轻一些的妇人犹豫着问道。
那年长一些的妇人蹙眉想了想,“不然先不进去了。咱们也是头回进京,只听说过英国公府财大气粗,接济伤兵。难不成是我记错了?财大气粗的不是这家?”
那年轻的妇人以她嫂子马首是瞻的,听到这话也不敢动了。
“不行,反正过来了也不急着走,咱们且先仔细打听打听。”那嫂子如是说道。
…………
下午时分,正元帝处理完了政务,听人说了后头宴席散了,就去了慈宁宫。
这个时辰,王太后一般都是在念经的。
今天却是稀奇,王太后没有跪在佛前,正让宫人把她的箱笼来了,把衣裳都拿出来了。
她这个年纪了,日常也不见人,本是不爱打扮的,平常穿着十分简朴,也就今日这样待客的时候,才让宫人帮着打扮得隆重了些。
但即便这样,和鲁国公府的秦氏相比,王太后今日的打扮还是简约的。
“娘怎么让人把衣服都捡出来了?”
王太后笑眯眯地让宫人都下去了,留下他们母子说体己话。
“我过两天要出宫去听戏,你给我准备的这些好多都不适合日常穿着,儿再给娘做两身新衣裳可行?”
新朝用度紧张,但给亲娘做衣裳肯定不是问题。
尤其是王太后自打入宫到现在,崇尚俭省,从没在吃穿用度上提过要求。
正元帝从前总担心亲娘抑郁成疾,听到她提要求,他比谁都高兴。
“这有啥不成?”正元帝笑起来,“儿子用命拼回来的皇位,不就是为了让咱家人都吃好穿好?娘尽管吩咐喜欢啥样的,让下头的人给您做。”
“哎!就是不要太好的。”王太后仔细说了自己想要啥样的衣裳首饰,正元帝都耐心地听完,又吩咐了人去照办,这才问起王太后怎么就要出去听戏了,还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办宴,不是为了娘去见见青意的家人吗?怎么听宫人说您全程没露面?”
提到这个,王太后就叹气,“快别说了,我听人说她们过来了,就让人把她们带到偏殿去,本是后脚就准备过去的,没成想她们前脚刚进偏殿,冯贵妃就和人对上了,要让青意媳妇给她行大礼……”
自古婆媳不对付的多,恶婆婆欺压媳妇的事儿上到宫廷,下到乡野,都屡见不鲜。
王太后不是,她性子绵软,做不来恶声恶气的事儿。
看到冯贵妃和王氏她们对上,王氏婆媳没怕,王太后却手足无措,让人快把周皇后请过来。
周皇后从前性子也是软和的,这两年冷硬了不少,由她出面,算是把那场矛盾压下去了。
后头开席,王太后再准备过去,鲁国公府的老夫人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比起看起来还算恭顺的冯贵妃,王太后更怕她。
当然秦氏肯定不会冒犯王太后,但她性子倨傲,又爱逞口舌之利,还素来看不上出身不好的。
王太后曾经调解过秦氏和另外一个外命妇的矛盾,秦氏那一通歪理邪说,诡辩之词,把王太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反而自己成了不占理的那方,从此再不敢和她沾边。
后头听人说王氏被气的出去吹风了,王太后这才觉得自己作为主人家,再缩着不像话,就跟了过去。
她本是想劝慰王氏两句的,但后头王氏自己就调解过来了。
再后来,就是两人聊的相见恨晚,什么秦氏、冯贵妃的,王太后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人越好后头一起看戏。
说到这儿,王太后忍不住笑道:“英国公夫人真没说错,她儿媳妇是这个!”
她也学着王氏的样子竖起大拇指,“聪明伶俐,临危不乱,三言两语真把那鲁国公府的哄住了。做的东西也好吃。”
昔日的周皇后也是这般妥帖,婆媳俩虽不至于像王氏和顾茵那样处的像亲母女,但也是和和睦睦。
想到这里,王太后的眼神黯了黯。
正元帝很擅揣度人心,见王太后这般,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搂了搂王太后的肩膀,轻声道:“娘不想伤心事,只想高兴的。想去看戏就去看,我让侍卫隐在暗处保护你出宫,你要是玩的开心,天天出宫都行。”
王太后跟着笑起来,轻拍他道:“驴蛋别哄你娘,我虽肚里没墨水,也知道当太后的不能镇日里往外跑。”
正元帝说这有啥不行,“只要娘高兴,怎么都成!”
亲娘年逾五十,在乡下地方,能活到这个年纪都是少数。
即便是现在,谁也不敢说过上显贵的日子了,王太后就能活的比别人长久。
说句难听的,到了这个年纪,那就是活一日少一日。
正元帝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后头从慈宁宫出来,他就去给王太后挑选侍卫。
武艺好是一桩,另一桩得会隐匿身形,老太太难得有兴致出宫,可不好拖一个大“尾巴”,没得搅了自家老娘的兴致。
至于武青意那边,正元帝恶趣味地故意没去知会,就让两个老太太匿名相交,也松快些。
而王太后后头闲了,又把今日的事仔细想了一遍。
她那老妹妹身上没品级可不是事儿,没得再让人瞧不起。
于是翌日一早,王氏获封超品诰命、顾茵获封一品诰命的文书一起颁出宫外。
…………
再说秦氏这里,她回到鲁国公府后先去看望一眼躺在床上下不来的小儿子,再回屋歇着,等到傍晚,鲁国公冯源下值回家,秦氏才从屋里出来。
“娘今日入宫状况如何?”冯源带着国公夫人陈氏一道去给她请安。
秦氏头戴抹额,手捏绢帕,看到冯源,面上一松:“我儿回来了?上值辛苦,快喝盏热茶再说话。”
等看到冯源身后的陈氏,秦氏立马没个好脸,语气凉凉地道:“平素在府里倒不见你人影,偏得我儿回来,你才肯从那小院子出来,怎么我这当婆婆的就这般不招你待见?”
这话纯属无的放矢。
阖府上下都知道不是国公夫人陈氏故意拿乔,躲着婆婆秦氏。
而是秦氏不待见这儿媳妇,明令禁止让她不许在府里乱跑。且不止是在府里,秦氏在外头也不给陈氏脸面。新朝开国至今半年有余,满京城的豪门贵眷,都只知道鲁国公府的老夫人,而没见过国公夫人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