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草台班子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他,一个花旦,如今他不能开唱,花旦入狱了,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在京城站得住脚。
“怎么就回去呢?”顾野接着问道,“是你想回去?”
小凤哥当然是不想的,他在津沽无亲无故,也没什么名头。就是在那边过不下去了,才破釜沉舟地带着所有家当来京城闯一闯。
而在京城,他既有顾野这个朋友,前头也算闯出了些名头,小有名气。
但京城什么都贵,他还不知道后头还能不能再登台,不敢把银钱都花费在修养期间。
所以才想着回物价低一些的津沽去。
顾野看他一脸为难,没再刨根问底地问下去,转而问起他回去后准备怎么讨生活。
小凤哥苦笑着摇摇头,除了唱戏,他还真没有其他本事。
而且估摸着再过不久,他那小戏班也得散。
所以他只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不唱戏了也可以留在京城嘛,我们家正缺人呢。”顾野说着就看向他娘,她是知道顾茵这段时间正在琢磨开放四五楼的事儿的。
“不不,”小凤哥红着脸摆手道,“我真是来践行的,不是讨要差事。我是知道自己的,虽年纪不小,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好仗着交情这样的。”
说着小凤哥又对着顾野和顾茵拱手致歉道:“我还想说声对不住,那《亲缘记》是顶好的本子,才没唱多久就被搁下了,实在对不住。”
顾茵连忙道:“这不怪你,本就是无妄之灾来的,这样的局面也不是你想的。且要论起来,还是因为你帮着我们宣传,才招惹来的祸端。”
小凤哥连忙说不是,是他不够小心,才会差点着了道。
但小凤哥说的确实不错,那样好的本子,倾注了顾野和文大老爷许多心血的,只唱了那么几场,实在可惜。
而且顾茵觉得他是天生有观众缘的人,受限于年龄,他前头唱不了花旦正旦,都是一些配角。
但就是不怎么讨巧的配角,经过他演绎,都十分讨喜。
那俏花旦十八九岁,顶好的年纪,嗓音不比他差,演的还都是绝对的女主,却根本压不住他,就是没他有观众缘。
观众缘这种东西玄而又玄,现代科学都解释不了,只能说小凤哥天生是吃台前饭的人。
顾茵冥思苦想几日,没想到四五楼的用处,听他说了一番话,反而多了想法。
“你眼下不能登台,不若就先做些别的。小野说的不错,我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小凤哥又要推拒,顾茵就解释道:“我不是让你做工,而是让你表演别的。你的嗓子只是不能唱戏,日常说话却是不受影响的。咱们就不唱了,改念的,做话剧。这个要是演好了,一样能很卖座。”
小凤哥当然不知道什么话剧,但话说到这里,他要是还往后缩就说不过去了,就点头道:“只要能解决生计,但凭夫人驱策。”
顾茵就放他回去休息,顺带问问他戏班子其他人愿不愿意和他转做话剧。
决定好这个之后,顾茵就去画了图纸。
食为天最顶层的五楼,被规划成了表演话剧的地方,就仿着戏台的样式。
但因为五楼要隔出一部分作后台用,所以售票处就不能设在同层了。
顾茵就把售票处设在四楼——四楼还放了个前头闲置的大吧台呢。
大吧台售票的同时,还能卖爆米花和饮料,同层其他地方也不闲置,隔成一个个窗口,做各种好吃好拿的小吃。
这样等候场次的时候,也可以在这里消磨时间。
图纸画完,顾茵就把它交到了周掌柜手里,由他去负责联系人手开工。
最难的一部分,当然就是从传统戏曲跨到话剧上了。
首先是剧本创作,顾茵先请文大老爷到了食为天。
文大老爷帮着润色《亲缘记》没要银钱,纯粹是为了兴趣和喜欢食为天的吃食。
后头顾野没给文大老爷塞钱,但给了他一个超级贵宾的身份,在他账面上弄了五百两的额度,文大老爷和文大太太过来消费都不用掏钱,直接从账上划。
文大老爷来了之后听说顾茵要把戏本改成剧本,他没有不耐烦,反而觉得十分有兴趣。
同样是写故事,戏文其实是比较晦涩难懂的。
要想懂得戏曲的妙处,那得有一定的文学功底。
在这个普遍白丁的时代,很多人听戏就是听个热闹,其实并不能听懂。
就比如顾茵自己,到现在了,她还是不会听戏,纯粹是外行看热闹。
但顾茵说的这个话剧的表演形式,采用的是通篇口语化的设定,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只要能听懂人说话,就能看懂。
但剧本和戏本子完全是两回事,更像是话本子,但也有明显不同。即便是文大老爷这样才高八斗的有学之士,在没有参考的前提下,实现从无到有的转变还是极为困难的。
所以顾茵凭借着记忆,还原了一个十分经典的话剧剧本——《雷雨》,作为蓝本给文大老爷参考。
这真的是顾茵印象极为深刻的一部话剧,高中时代在课本上学过,后头学校举办校庆,老师让他们学生自己在课文的基础上写了剧本,排了一个课本剧表演。
当时顾茵因为模样周正,还被老师钦点演四凤那个角色。
那时候的顾茵家人俱全,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刻,所以这是她青春记忆中极为轻快的一部分。
后头听说同城的话剧院上演这部话剧,她即便再忙,也会抽空去看上一场。
因此,她对这部话剧的剧本是极为熟悉的。
当然现在她是不能照着写的,还得稍加修改,把背景改成眼下这个时代才成。
写出来之后,文大老爷啧啧称赞道:“你这么一写,我就明白了。这是真有意思,把每个人该做什么,说什么,都写的极为细致,便是没什么经验的伶人,照着演都不会太过离谱。不过既有这样好的本子,不若就先演这个,这故事比殿下那《亲缘记》还曲折不少。”
文大老爷说的十分含蓄了,顾野的故事和《雷雨》这样的大作一比,自然不算什么。
顾茵立刻摇头道:“这个不成,这剧不是我写的,是别人的故事,将它写出来只是让您明白格式而已,咱们要演,当然还是演自己的故事。”
文大老爷心想着以顾茵如今的身份,都知道这故事全部走向了,虽这剧本是旁人写的,但只要她喜欢,花银钱去买来就是。难不成对方还能光告诉了她,却不卖给她?
但顾茵既然回绝了,文大老爷也没再多说什么,把剧本收起来道:“左右最近殿下只上半日的课,我无什么事,便改上一改。”
顾茵千恩万谢,送走了文大老爷后转头去了三楼。
轻食雅舍的生意还是十分的好,但顾茵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已经有些顾不上这里了。
被提到三楼的大孙氏虽然十分麻利,但她不擅厨艺,和陆夫人、文二太太们也不大说得上话,很多事都需要顾茵亲自去做。
现在却不用发愁这些了,顾茵新得了个得力助手——葛珠儿。
葛珠儿那日得了和离书后就成了自由身。
葛家二老在寒山镇码头上还有个极好的摊位,凭借葛珠儿的手艺,回去后自然能把生意做好,说不定不消几年,她就能和顾茵一样靠着双手自己挣出个店面来。
但冯钰还在京城,她和二老肯定是放心不下的。
所以商量过后,葛家老夫妻两个先回寒山镇变卖摊位,然后收拾家当过来,全家就在京城定居了。
京城这地方确实什么都贵,葛家老夫妻省吃俭用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加上那还没到手的几十两摊位费,也远不够在京城开个小店的。
父母年纪大了,葛珠儿也不是那种靠他们养的人,就决定在他们再过来前,先找份活计做着。
顾茵就立刻递出了橄榄枝,聘用葛珠儿作了轻食雅舍的副掌柜。
别看秦氏那么看不上葛珠儿这儿媳妇,其实葛珠儿已经比一般的人优秀的太多。
她本身就厨艺颇好,且十分聪慧通透,做事也是有条不紊,不骄不躁。
而且前头闹出过英国公府嚼舌根的流言,葛珠儿到来后,她并不以自己的过去为耻,大大方方的并不掩藏。
富贵人家的夫人消息灵通,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她就是那位传闻中被编排了的前国公夫人。
她如今在食为天做工,和顾茵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那流言自然不攻而破,再没人担心在雅舍里说的话被传出去。
顾茵倒不是让葛珠儿来攻破什么传言的,是真心爱才惜才。
从前三楼的甜品一直是顾茵做了后,教授给酒楼里其他厨子。
但这些甜品点心之类的东西,虽不需要顶好的厨艺,却十分考究人心思的细致程度。
周掌柜和其他两个厨子都是粗人,做出来的甜品和顾茵做的相比,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葛珠儿来了之后,顾茵只要稍微一教,她不要多久就能学会不算,还很能融汇贯通。
像顾茵最近推出了沙琪玛,就是普通面粉打入鸡蛋,搅拌混合均匀后和成面团,静置一段时间后擀成大面皮,切成条状,入油锅炸至熟透。然后在另外的锅里加白糖和糖浆,熬出粘稠的糖液,倒入面条裹上糖液,离火倒进方形模具,按压紧实后彻底晾凉,到处切成方块即可。
这对于会厨艺的人而言,步骤并不算复杂,但对于大孙氏那样的外行人,就把握不好炸面条和熬糖浆的火候,很难成功。
葛珠儿厨艺比不上周掌柜和顾茵,但基础的功底是远超常人的。
顾茵示范给她一次,再看着她做一次,指点两句,她就能做不出差不离的来。
顾茵来的时候,葛珠儿正和陆夫人等人说着话。
陆夫人正在吃葛珠儿做的沙琪玛。
沙琪玛呈金黄色,掰开还能拉丝,又绵又软,酥香可口。
不喜欢甜腻食物的人可能接受不了,但若配着清茶一道吃下去,则恰到好处,味甘无穷。
陆夫人嗜甜如命,就很喜欢这个,近来几乎日日都要点上一份。
“前头只觉得你长得甜,说话声音也甜,没想到咱们珠儿还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也是这么甜。”陆夫人前头本就和她投缘,后来听说她和离了,在食为天做工,对着她又多了几分怜惜,说着又道:“顾娘子实在恼人,怎么就把你收拢了。若我知道你要寻活计,肯定让你到我家来。每天光和你说说话,就够舒坦的。”
这倒是真的,葛珠儿自带温柔气场,脾气再不好的人,除了秦氏那种少有的,到她面前就觉得火气消下去三分。
再让她温温柔柔地问一问,劝一劝,剩下的几分火气也都全消了。
葛珠儿轻轻一笑,“夫人喜欢和我说话,常来看我就是。我和东家多学几道甜点,到时候每日换着花样做给夫人吃,难道不好?”
陆夫人连连道好,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顾茵就在这档口过来,嗔道:“好啊,我不过忙了几日,如今诸位都只记得珠儿姐姐,不记得我了,怎么我好像还听到有人骂我?”
众人齐齐发笑,掩唇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面上一红,只做不知,反而摩拳擦掌道:“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骂顾娘子?来来,快把那人叉上来,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顾茵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众人笑着闹着,很快就玩在一处。
后头袁晓媛她们上台表演,雅舍里安静下来,顾茵就让葛珠儿去歇过一阵。
葛珠儿没去歇着,反而跟着顾茵下了楼。
顾茵见她欲言又止的,便问道:“可是担心你家阿钰?”
葛珠儿点点头,“我知道阿钰支持我和将军和离。但他到底年岁小,我那婆……那秦氏不是对他真心疼爱,我就怕他迁怒到阿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