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其的中军大帐。
杜其正手执书卷,正对着一盏孤灯夜读。
杜其六十多岁的样子,面目清瘦,目光炯炯有神,颔下一部长须,垂到胸前。
远处的喊杀声是紧时缓,无论是杀声惊天动地,还是暂时的停歇,都不能让他的姿势有一点变化。
他在看一卷兵书。
远处的喊杀声终于慢慢停歇,他也慢慢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跪在案前的斥候。
“说吧。”他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禀报大帅,东西两路进攻均未奏效,负责西路进攻的左副帅冯查秋不幸以身殉国!”
杜其把书卷掷于案上,“东路呢?”
“东路也未能攻上山顶,但损失没有西路严重,右副帅厉岳锋正撤回大营。”
杜其终于推案站起,“这个百里濯缨有这么厉害么?还是他们用兵失误?”
斥候不敢答应,这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他也考虑不了这样的问题。
“这个冯查秋,怎么搞的!还有这个厉岳锋,以前也不这样啊!”杜其皱眉道,“这半夜辛劳,莫非就没有一点收获?”
斥候赶紧答道,“收获也有一点点,据前方传来的消息,厉副帅俘获了一个一个匪首!”
“是百里濯缨么?”杜其眼中冒光。
斥候摇头,“不是,好像是另一个,但也重要,厉副帅已经严加看管,准备从他口中问出点东西来,比如山上的粮草还够多久,山后有无秘道可以供他们离开。”
果然,不多时,楚映雪来到杜其的大帐。
“杜帅!”楚映雪单膝跪倒行礼。
杜其上前一步,扶起楚映雪,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你那里没太大的伤亡吧?”
“谢杜帅关心,末将损失三百多人,乱匪顽抗,所幸为受重创!”
杜其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老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唉!”
“冯左帅杀敌心切,身先士卒,是晚辈学习的楷模!”楚映雪答道。
“听说你俘获一名敌酋,不知是谁?”
“长山第三号人物,是个死胖子,我准备连夜审讯,从他口中了解山上的详细情况。”楚映雪答道,“一有消息,末将立马禀报大帅。”
杜其沉吟道,“如此也好,你速速去审问吧!”
“得令!”楚映雪抱拳,然后转身往外走。
按照以往的情况,俘获敌方的重要人物,杜其都是要亲自审问的,但是这一次,他居然没有让楚映雪把俘虏押过来,这让楚映雪有点出乎意料。
要知道,楚映雪要夺取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必须除掉杜其。
虽然杜其不是个很坏的人,但是,他是一个巨大的障碍,楚映雪必须要硬起心肠来做这件事。
其实,要强行杀掉杜其,对楚映雪来说也不难,他的刀法,杜其那些亲兵未必便能挡住。
但问题在于,他如果出手杀了杜其,他接替杜其的正当性就没有了。
如果他强行这样做,这支军队会陷入内乱,甚至厮杀,到时候乱成一团糟。
这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需要一只手来替他干这件事。
这只手就是胖子,胖子是百里濯缨派来的。
在张三胖和楚映雪的部下骂架和对唱的时候,百里濯缨和楚映雪都没有闲着,百里濯缨甚至一刻也没有闲着。
他安排了胖子,随着乱兵撤退的时候,跟着楚映雪,去行那艰难之事——杀掉杜其。
但此时,杜其不让楚映雪把胖子送到他的面前,这计划如何继续下去?
楚映雪一边走,一边思考。
便这时,一对人马缓缓走来,冯查秋的尸体已经运回来了。楚映雪下马肃立在一边。
毕竟,这是一个老将,曾经身经百战,却在这里陨落了。
冯查秋的尸体被安置到他住的大帐中,等待明日白天在用棺木盛装,护送回乡。
这是一个战功卓著的老将应该得到的尊重。
他的亲兵在他的榻前点上了香烛,以祭奠这位战死的老将。
未过多久,杜其来了。
冯查秋虽然是他的部属,却也是他多年的朋友,两人曾经多次并肩御敌,感情非同寻常。
冯查秋阵亡,他作为主帅,当然要来看看。
他的亲兵首先进入帐篷,把帐中的其他人等都清理出去,然后,亲兵们手持刀剑收住帐门。
杜其这才缓缓迈步进来。
他慢慢走到停有冯查秋尸体的床边,掀开盖在尸体脸上的床单,凝视了片刻。
然后,他再把床单盖上。
“查秋啊查秋,你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只许坐镇就行了,何必亲临一线,枉自送了性命呢?”他叹息道,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摇摇头,把一叠黄表纸点燃,火焰升起,照亮了他苍老的面孔,“长江前浪推后浪,世上新人接旧人,你我,都无须为此想不开啊……”
这时,一个人手扶这刀柄,来到了营帐的门口。
“大帅在里面么?”那人低声文守卫营帐门的亲兵。
亲兵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
“大帅和冯帅是多年的好友,一定为冯帅的死感到伤心。”那人轻声说,说罢不再作声,只是手持刀柄,伫立在门口。
这个人是楚映雪。
作为这支大军的右副帅,他本来可以直接入内,但是,他却只是伫立在营帐的门口等待,显示出自己对杜其的尊重,杜其的亲兵见了,也都不以为意。
营帐内。
一叠黄表纸烧完了。
杜其缓缓站起身来,他又默默地站立了片刻,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
他霍然转身,只见床榻上的冯查秋忽然“呼的”一声坐了起来!
他吃了一惊,心说难道冯查秋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此时醒过来了?
但在摇晃的烛光映照之下,只见冯查秋满脸是血,面目极其恐怖,断然不像是一个活人……
杜其心中一寒,脚下不停,往门口奔去。
但是,就在这时,冯查秋动了。
确切地说,是他的手动了。
他的手中握住一把刀,随着他的手臂抬起,刀光掠起,刺向杜其的背部!
杜其正自惊慌,加上年岁已长,行动并不迅速,那一刀来得却极快,刚好从背部刺入,从胸前透出。
杜其心中一片冰凉,他看了看胸前透出的利刃,缓缓回头,看着冯查秋。
冯查秋的头此时已经低垂,只有这把刀的刀柄还握在他的手中,直直地指向前方。
那些亲兵听到动静,飞快地冲了过来。
楚映雪大喝一声,身子如同一支射出的箭,倏地窜出,一眨眼已经到了床榻面前。
他手中的刀也同时拔出,自下而上,划过一道弧线,刚好把冯查秋手中的刀打落。
那些亲兵知道楚映雪的身手,有他出手,他们无须多事,都持刀而立,把床榻围住。
杜其往后便倒。
楚映雪伸出左手,一把揽住杜其。
杜其看着楚映雪的脸,他的眼中飘忽不定。
忽然,他的嘴角裂开,露出一个笑容。
“厉右副帅……”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却开始剧烈咳嗽,把后面的话阻住了。
楚映雪把耳朵贴到杜其的唇边,杜其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然后停住了。
杜其已经死去。
楚映雪把杜其的尸体缓缓放下,片刻,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周围的亲兵。
“冯查秋冯左副帅诈尸,杀死了杜帅,”他沉声道,“诸位,杜帅刚才遗言,让我代他行这指挥之权,直到朝廷的圣旨到。”
这一刻,楚映雪知道事情已经基本成功。
但他心中委实没有一丝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