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臣见忠恕不停问来问去,竟然都与这老麻葛相关,非常吃惊,澳得根则显得有点紧张,老麻葛激动万分,抓起忠恕的手频频摇动,忠恕不善于应付,很为难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宋念臣是见过世面的人,对忠恕道:“大勇,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先出去,你和麻葛单独说。”老麻葛连忙摇手:“澳得根,你和朋友们去取宝石吧,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这里有懂汉话的人,我和这位朋友出去说。”忠恕看了看宋念臣,至此他已经相信澳得根所言是真,不会有什么花招,宋念臣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老麻葛也不理会其他人,拉着忠恕来到另外一个毡帐,忠恕感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显然太过激动。一个青年胡人走了进来,用汉话向忠恕问好,原来他是老麻葛的孙子,懂一些汉话,忠恕就把如何认识二伯,阿伍德如何来到寺中,二伯受伤,最后出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不敢泄露史胡子的行踪,没提阿波大寺或朝阳宫的名号,只是说在大唐境内的一个道观中。
二十年了,第一次听到故主的消息,老麻葛哪能不激动!当听到史胡子为了他要冒死回国,老麻葛涕泪纵横,放声痛哭,那青年扶着他,也是泪流不止,忠恕一向心软,不由自主陪着他们流泪,这些人颠沛流离,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归,苟存于世,确实引人同情。
老麻葛哭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叹了口气,道:“听到王子殿下的消息,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能跳脱尘世的纷扰,入教修行,实是上天赐予恩德。在垂死之年知道王子还在记挂着我,我死有何憾啊!”他抹了一把泪,指着自己的孙子道:“可是这些孩子应该如何办呢?起事时他们还没出生,不应该因为我而受连累啊。”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忠恕想到一事,道:“屈由那王子曾经提到一块玉佩,名叫聚魂,是贵国的传国之宝,他托付人转交给你们,说只要新国王得到这玉佩,就可能宽恕和特赦。”老麻葛眼睛睁得好大:“我确实听过这种说法,如果有聚魂,新国王就是不赦免我,也不会治他们的罪。”“他们”指的自然是他的子孙辈。忠恕道:“我刚才向您打听的那个萨满,名叫阿多让,是教中的苦行使者,他曾和王子殿下一块修行,王子殿下就是委托他把玉佩交给你们。”老麻葛仰头沉思,道:“现在回想,那位使者看我们的神情确实有些不同,其他人都是扳着脸,面无表情,只有他四处张望若有所思,没一点敌意,或许已经知道我们是王子殿下的族人。可应该如何去找他呢?”忠恕想了想,道:“以他的阅历,一定会怀疑你们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办完事情,可能就会到这里找你们。”老麻葛点头认同,忠恕道:“如果等不到他,你们可以去于都斤山萨满教的圣坛找他,他一定会帮你们的。”
老麻葛向忠恕躬身行礼:“衷心谢谢阁下的指点,愿光明神保佑您平安!”忠恕忙还礼:“麻葛不要客气,王子殿下就像我的父亲,他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老麻葛双手握住忠恕的手连连点头:“亲人!亲人!”忠恕道:“麻葛,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去看望同伴了。”老麻葛拦住他,问道:“阁下,您一定不是贪图宝石的人,为什么与他们在一起呢?”忠恕只得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老麻葛点点头:“澳得根是我们的族人,也是我的朋友,但您是我们的亲人,有件事请您记住,这些宝石可能给您带来灾祸,一定要远离它们。”忠恕奇怪:“为什么?”老麻葛道:“这是宝石的原主波斯商人拉铁摩尔说的。”忠恕问:“您见过波斯的宝石商人?”老麻葛道:“今年第一次见到。澳得根的商队每年下雪前都会经过这里,去东边的突厥部落过冬,收购毛皮后在这个季节折返西域。今年雪还没消,他突然提前回来,还带了三个波斯商人,为首的就是拉铁摩尔。这人好像疯癫了,天天搂着一个袋子喃喃自语,他的同伴说在营地过冬时,几个队友得疯病死了,拉铁的儿子也死了,他受了刺激,说话就不利落了。同伴们架着他东去,想与汉商会面,路上看到了一个突厥可汗,那人曾经在商路上劫掠宝石,有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藏在骆驼尸体下装死才躲过一劫,见到这个人,他不敢再往东去,不顾同伴劝阻,执意返回波斯,正好遇到了东去的澳得根,澳得根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忠恕这才明白澳得根为什么不带着宝石去交易,原来是怕被一个突厥可汗盯上。那个劫掠宝石的突厥可汗又会是谁呢?除了大可汗颉利,突厥还有十个本部小可汗以及十多个他部可汗,颉利下谕保护商队与贸易,当然不会去抢宝杀人,不知是哪位小可汗违背大可汗的命令,偷偷做下此事。
老麻葛继续道:“我们躲在这里是很隐秘的事,只有史国商队知道,一旦被突厥人发现,绝对会屠尽我们,我就怪澳得根多事,可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证,拉铁绝对可靠,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想打宝石的主意。商人有商人的道德,只要他不出手伤人,我就不去管。那拉铁一直喃喃自语,说不应该买蛇珠,现在应了诅咒,儿子死了,没脸回国见妻子,干脆吊死得了。澳得根日夜陪着他,把他哄得晕呼呼的,最后也不管是否亏本,拿了一袋子金币,留下宝石就走了。澳得根也不敢带着宝石,就把它留在我们营地,约好日子来取,这才去参加可汗会兵。”
忠恕心道拉铁他们肯定不是因为宝石的诅咒而发疯的,那又是因为什么?这些事情恐怕已经找不到原因,突厥有人盯着宝石,要不要阻止宋念臣他们交易呢?他心里犹豫不定。
老麻葛看了看忠恕,道:“如果阁下不能阻止你的朋友买进蛇珠,就请您离他们远一些,那些炫目的珍宝一定被魔鬼诅咒过,如果没有光明神的祝福,它的主人是要被祸的。”忠恕虽在道观长大,却根本不信诅咒福报这些神话,世上流传的所谓诅咒,无非是因宝石太过招眼,引起别人的觊觎,奸小之人就使尽阴谋手段来夺取,因此生出许多事端。他不好当面拂违别人的好意,谢了老麻葛,道:“我一定小心。”
等忠恕和老麻葛回到毡帐,一看在场所有人都是笑意满脸,就知道他们的交易达成了,虞大宏笑得最是灿烂,脸都有点歪了,看来那颗鸽血红不仅是真的,而且品质还超出他的想象。
离开山谷,澳得根领头返回商队营地,老麻葛执意相送,直送出谷口三十多里才依依告别。按照交易的规矩,宝石现在应该还在澳得根身上,怀疑一切是商人的天性,宋念臣对澳得根的疑心虽然减轻不少,但还始终保持着戒备。
澳得根与宋念臣回程走在一起,与老麻葛分别不久,宋念臣就想单独询问忠恕,但澳得根一直粘着他,始终不得机会,一直到晚上进了毡帐,忠恕这才把老麻葛的话悄悄告诉了宋念臣三人,三人听完都陷入深思。安伽蓝首先道:“这个蛇珠既然被诅咒过,咱们还是放弃吧,最多赔他们点违约金,总比被恶魔缠身强。”虞大宏看看宋念臣,道:“柜头,我知道您不信这些,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许多谶言传着传着就成真了。”宋念臣问:“两位宝头的意思是放弃?”虞大宏不直接回答:“柜头,这颗蛇珠太震撼了,像神话一般,真应了那句话:一颗红色,就像凝固的火焰,展现天地万物之优美。它已经深刻在我脑海,一辈子都会清晰,要不要都无所谓了。”安伽蓝也道:“祆教有一句教义:只有智慧的价值超过宝石。看见这颗蛇珠,我的智慧已经被它吸走了,只有柜头您才能定夺。”宋念臣和这两个胡人长期相处,深知他们的秉性,一听说被诅咒过,他们看见宝石时的狂喜与占有愿望消退了,但又怕让他们赔出全部违约金,就想让宋念臣拍板接下宝石,独担诅咒,那么出手后的利润,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如果诅咒成真,就应在宋念臣身上,所以就推着让宋念臣定夺。宋念臣能在这艰险万分的商路上行走二十年,自有他的绝活,哪是轻易就被套住的!他不说退也不说接,轻轻道:“睡吧,明天还得赶路。”虞大宏还想说些什么,但宋念臣很快就打起了鼾声。
回程没有再走原路,澳得根带着走了一条新路,一行人一直在沙漠、戈壁与草原的边缘行走,比来时轻松多了,每天都能找到补水的地方,远处草原上不时出现星星点点的毡帐,看来突厥西部并非全是荒漠戈壁,只是这里的草原比之于都斤山脚下显得狭窄而贫瘠,容纳不了大的牧群,澳得根有意在来时走最艰难的路途,可能是想给宋念臣等人以震撼,以提高宝石的价格。忠恕一直观察着沿路的情况,去金山的那条路,无水无草无人居,根本不适宜大军行走,必须避免误入其中,即便是回程经过的荒漠草地,小队轻骑带足水粮,也许可以在两天内穿过,如果是大军出征,有辎重和器械,费时至少增加三倍,如果地形不熟走错了路,再遇到风雪,就有可能被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