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林还不是完全明白:“我明明见他也喝了下去,难道他又吐了出来?”梁师都笑笑:“这就是我说酒量不如你的原因,你以为这些酒我都喝了下去?”素林伸手拍了拍梁师都的肚子,十大碗酒可装满三个皮囊,颉利那样的大个子喝下去也会腹部微鼓,可梁师都一点也不显肚,素林满脸疑惑,梁师都笑笑,仰头张嘴,只见一道水气像素练般从他嘴中冒出,笔直地向上冲去,然后盘绕在帐顶,久久不散。梁师都把酒气吐尽,对看呆了的素林笑道:“十碗酒只能化这点气,再喝十碗,我能让雾气充满你的大帐,呵呵!”素林问:“这是妖术?”梁师都笑道:“这就是中原的内气,与萨满的冰蚕功相似,我一滴酒也没喝到肚里,所以论酒量你还是突厥第一。”素林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突厥酒量第一的名头很是看重,见梁师都的酒量胜过自己,心中的失落感别提多强了,现在知晓原来他是弄虚作假,第一的名号还在自己头上,不由得心花盛开,而梁师都坦白道出自己的丑事,那是没把他当外人,素林平常对汉人特别瞧不起,并不喜欢梁师都,经过灭武一战,观感有点改变,现在这顿酒喝下去,立觉二人间情感亲密起来。
候君集在都督府接到报告,李正宝和辛獠儿带人撤走了,梁王的中朗将林世一和世子梁洛仁带兵驻防到大顺城的东北面,有突厥五千骑兵从云州开过来在城南扎营,是素林特勤的麾下。候君集早料到会有这一步,大唐在去年刚与突厥签盟,按照盟约,双方不再相互攻打,但李靖并没下达禁止与突厥交战的命令,突厥人也还在袭扰北方城镇,候君集给苏定方增拨一千骑兵,命令他在大顺城完工之前把突厥人撵走。
素林的五千骑兵由两个达干率领,也分为东西两个大营,距离大顺城七十里,临着一条名叫须水的河流扎营,挡住了唐军攻击大顺城的通路。
苏定方把统领的骑兵分为前后两营,他亲自率领一千骑兵驻扎在距须水河五十里的前营,后队则部署在前营南边三十里处,每天都出动五百精骑向北巡查。突厥人根本没把唐军当回事,看到唐军过来,完全不做戒备,也不列队,士兵衣甲不整,懒懒散散地,有些在须水河边洗马,有些则干脆躺在地上,任坐骑自在吃草,苏定方也不吭声,距离河边五六百步就率军折返,一连四天皆是如此。突厥人印证了唐军胆怯,更为懈怠,再见到唐军,连骑哨都不再向后营达干禀报了,在大顺城督工的梁洛仁听说唐军如此害怕突厥人,心里稍安,把巡守的兵士撤到城里参与施工,争取早日建起新城。
突厥与唐军一连二十天相安无事,梁师都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些担忧,问冯瑞:“候君集会不会使诈?”冯瑞点点头:“他每天出来绝不只是溜溜马,必定埋伏有后手,天气转凉,颉利就要北返了,不一定愿意在此刻与大唐大动干戈,再拖些时日,唐军可能突然发动袭击。”梁师都点头:“师弟,辛苦你再往北边跑一趟,让颉利老儿尽早定了留城的事。还得提醒素林别太大意了,突厥的骄兵悍将自以为天下无人敢敌,非吃亏不可。”冯瑞道:“我派人去通知洛仁,让他向南多派巡哨,一有动静就接应突厥人。”
八月底本应是收获的季节,因为唐军践禾,云州之南的庄稼几乎全数被毁,就是有些残余颗粒,两军不断交兵,也没人敢去收采,收成少了一大半,梁师都因此感到底气不足,就安排军兵到云州城北征粮,过去十多年他都打着不征粮不加税的旗号,以此收买民心,现在不仅征粮,还是不顾死活地强征,民心立变,但普通百姓焉能与军兵抗衡,城北的许多汉民就携家带产逃往突厥。
北方的天气凉得早,这年气候反常,快进九月了,天气突然转热,一连三天艳阳高照,不亚于酷暑,突厥军兵都热得穿不上衣甲,巡弋的骑哨转一圈回来,脱下外甲,内衣里面都是一兜水。苏定方依然每天带着骑兵靠近巡视,唐军像过去一样衣甲整齐,队列严密,突厥人见怪不怪,依然我行我素,他们耐受寒冷,可经不起热,被毒辣骄阳烤得脑袋发晕,都聚集在须水河边冲凉洗马,小河两岸散布着上千匹战马。
过去一个月,唐军都是在距须水河边五六百步的地方折返,今天已过了往常的折返线,唐军还在慢悠悠地靠近,就有突厥人觉得有异,但多数人并没当回事,待到靠近到二百多步时,就听见唐军战马啾啾齐鸣,这时怪事发生了,只见正在河边戏水吃草的突厥马突然兴奋起来,群起嘶叫回应,然后扬鬃奋蹄向唐军这边跑来,唐军立即拨转马头向南跑,突厥马在后面急追,突厥人措手不及,近千匹马就这样追着唐军跑了。快到前营,唐军勒住队伍开始收马,一下子得了七八百匹好马。
原来苏定方领命之后,一直在思索驱逐突厥人的办法,他见须水河边的突厥马多是公马,心生一计,立刻派人把计划向候君集请示,得到候君集的许可后,他就让士兵尽量多地换上母马,靠近河岸一叫,竟然把突厥的公马吸引了过来。
苏定方料定突厥人要来索马,做足了准备,第二天突厥人果然上门了,领头的百夫长说唐军偷了他们二千匹战马,必须立刻归还,不然将如何如何。苏定方神色和悦,故意带着使者在他的营地转了一圈,展示刚刚得到的突厥战马,然后客客气气地拒绝归还,那百夫长气哼哼地走了。
到了晚上,苏定方把两个大营全部腾空,一人不留,带着队伍向东面走出二十里,然后悄悄向北摸去。突厥的两个达干听使者说苏定方的营中只有数百人,每天带出来展示的几乎是他全部的士兵,而马匹足有两千匹,除了诱骗突厥的,还有唐军自己的精壮汉马,都围在营中圈养,不由得起了贪心,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夜袭苏定方,把马匹抢了。他们只留下数百人守营,四千多骑兵分成东西两队,准备夹击苏定方的前营。离得十多里远时,已经隐隐约约看见前方的唐军营垒,大营中有火光闪动,突厥人悄悄展开攻击队形。剩下五六里距离时,斥候来报,他们抵近到唐营边缘,一直没发现唐军的巡哨,两个达干立刻意识到前方是座空营,唐军要么撤回了代州,要么向北去抄他们的后路,二人立刻命令往回赶,刚北返十多里,就见自己大营的方向火光窜起,隐约听到喊杀声,急忙下令全速回救。
突厥人打仗机动随意,不讲阵法,主将下达号令后,各部都是在自己头人的带领下自主执行,相互之间很少协调,现在北返的队伍拉了四五里长,后方的骑兵没听到前方接战的消息,以为只是唐军小队袭扰,不免大意,连个基本队形都没排,猛听得东面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唐军自三四里外分成五队向队伍的中腰冲来,突厥人忙放箭阻拦,唐军前列全是重装骑兵,弓箭射去,只听得叮叮乱响,火星四溅,丝毫不能阻住唐军,唐军大喊着冲到近前,箭如风刮一般射来,突厥人倒下一片。战阵不利,黑夜之中视线又不好,突厥人立刻溃散,唐军在后放箭追赶,前方的突厥骑兵摸不清后面的形势,不敢贸然回救,只是拼命打马向北跑,苏定方清除了后面的突厥骑兵,策军乘胜追击。
突厥人跑到大营前,见营中火光四起,留守的数百士兵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上,一片狼籍,也不停留,直接穿营而过,落在后面的骑兵又被唐军杀死数百。苏定方正要挥军尽歼突厥人,突然从北面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听声音人数不少,他并不恋战,立刻命令收兵南返,来到自己的营垒处,收拾了营帐,直接退回代州。
候君集收到苏定方的请示,以为这区区小计最多只能勾得几十匹马,然后突厥人恃强讨要,双方有些小摩擦,气气突厥人也就罢了,所以就同意了,第二天中午他收到第一封战报,知道苏定方骗得几百匹突厥战马,就知道突厥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急向苏定方派出使者,让他慎重行事,然后命令代州全城戒备,防备突厥袭城。黄昏时分收到第二封信,苏定方改了主意,要带队袭击突厥,候君集知道事情闹大了,立刻命令周进和于大春各带五百骑兵前去接应苏定方,周于二人刚出城二十里,就看到北面火光冲天而起,苏定方报捷的使者也到了。候君集听说苏定方摧毁了突厥大营,斩杀三千突厥人,缴获上千匹战马,惊得跳了起来。他是着实吃惊,之前几个月的战况几乎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命令苏定方把突厥人驱逐出大顺城,本以为苏定方会来软的,采用疲敌之计,以骚扰战拖垮突厥人,逼他们撤兵,没想到他竟然击溃了突厥骑兵,突厥人吃了这个暴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云州城内还有不少突厥兵,颉利大可汗距这里也不过四天的马程,如果突厥大举来犯,必有一场惨烈恶战,他立刻起草一封战报,以加急快马报向长安,然后命令全城戒严,代州城外军士百姓全部入城,准备迎候突厥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