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下一个瞬息,水镜里爆发出另一道更为剧烈的响音。
没有留给旁人任何反应的时间,早有预谋的少年手中聚力。
属于筑基修士的灵力嗡然而响,不过转瞬,便落在作为阵眼的巨石之上。
这是从未有人预料过的景象,饶是见多识广的诸位长老,也在此刻同时怔住。
“不、不是吧。”
一片寂静里,有人迟疑出声:“他把阵眼毁掉了?”
“姬幸疯了?!”
墨门长老轰然起身:“分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通过试炼,被他这样一搅和,阵法彻底没用,阴蚀妖重现人间……他们哪有获胜的机会?”
不久之前,神庙里五名邪魔展开内讧的时候,便已掀起了长老间的讨论热潮。
那时虽然你一言我一语,却只能勉强称得上一句“热闹”,直至此刻,才是真真正正炸了锅。
这绝对是数百年以来,最叫人意想不到的一次试炼。
从最初秦萝的萝卜扛甘蔗,到最后姬幸的一举掀翻大局,每个转折点都将看客们的双眼和脑子按在地上摩擦。这样的场面实属难得,不到几个瞬息的功夫,大半个场地里的长老全都聚集在此处。
周围吵吵闹闹,实在叫人心烦。
云衡不悦蹙眉,眸光一转,瞥见自家师尊满怀期待的眼神。
在这种时候,恐怕只有她才能摆出如此神色。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齐薇轻笑:“其实我还挺能理解姬幸。这场试炼多有趣啊,就此停下实在可惜——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倘若当真邪魔降世,那些孩子会怎么办吗?”
大疯子和小疯子。
云衡很老实:“他们会死。”
准确来说,是被踢出秘境。
为确保小弟子们的绝对安全,每到濒死之际,都会被直接传出新月秘境。
这是姬幸与齐薇行事的出发点。他们心知肚明这并非现实,因此理所当然地享受游戏、制造刺激,让自己最大限度获得乐趣。
更何况,捣乱并不算是违背游戏规则,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那可不一定。”
齐薇居然笑得更欢:“要是秦萝方才真把阴蚀妖彻底封印,如此轻松,赢了也不会有成就感。生死一线的胜利才最是有趣,一旦他们破了这个局,那才叫刺激。”
正直的食铁兽轻飘飘看她一眼,随手拿了块点心,往那张叭叭叭的嘴里塞。
她说得轻松,水镜之中却是成了一团糟。
阵眼损毁,意味着整个阵法的破灭。
而阵法下镇压的,除了阴蚀妖,还有无数心怀怨念的邪祟妖魔。
顷刻天地变色。
脚下的立足之地竟开始剧烈摇晃,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伏魔录五感敏锐,猝然提醒:“当心!”
它话音未落,自山顶往下,整座山的地面全都皲裂迸开,溢出大量黑气。黑气的目标显然在于镇邪剑,一股脑涌来,径直冲撞在秦萝身前,将她小小的身影一口吞没。
江星燃顾不得之前被摔出来的浑身酸疼,祭出法器往她身边冲:“秦萝!”
陆望握紧剑柄,毫不犹豫进入黑气之中。
在铺天盖地的混沌里,秦萝快要喘不过气。
被封印的灵祟多达成百上千,邪气积攒这么多年,更是形成了一股极为可怕的洪流。四周分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却隐约望见几道人的影子。
周围全是哭声,或啜泣或哀嚎,刺得耳朵发疼。
“它们受阴蚀妖的驱使,想要拿到镇邪剑,把你也一并拽了进来。”
伏魔录沉声:“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灵祟残留的意识,不必太害怕。”
秦萝难受得皱了皱脸:“灵祟的意识?”
因为被包裹在灵祟之中,她能体会到一些它们的感受。
绝望、无助、日复一日的折磨,以及身不由己的苦痛。
每种感受都像小刀割在脑袋上,而对于它们来说,这是不断轮回的日常。
伏魔录道:“这些灵魂和阴蚀妖一起被封印,日日夜夜处在它的侵袭之下,已经被邪气占据。如今的它们,只是被阴蚀支配的工具而已。”
秦萝终于有点明白,傅师姐所经历过的感觉了。
偌大的黑暗里,仿佛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苦。几道人影若隐若现,啜泣着朝她靠近,很快被黑暗吞噬。
这些都曾是活生生的人,直至现在,也仍在饱受苦难,没有尽头。
“救救……救救我。”
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起初只有低不可闻的一道,紧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眼前浮动的人影也随之增多,伴随着压抑至极的啜泣。
秦萝将指甲按进肉里,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们?”
一片寂静。
回应她的,只有另一道更为暴戾磅礴的邪气。
这股气息比邪祟更重,势如破竹浩荡千里,秦萝躲闪不及,被猛地往后一推,仓促之下,只得紧紧抱住手里的镇邪剑。
“不好……阴蚀妖现世了。”
前有狼后有虎,伏魔录倒抽一口冷气,再看向秦萝,更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秦萝之前站在山顶,如今向身后跌去,竟是径直落入了山崖之下。
这座山算不得矮,一旦落下去,必定逃不过粉身碎骨的结局。
伏魔录咬牙,默默清算已经恢复的灵力。
然而它心知肚明,此时最为关键的问题,并非在于灵力。
它身为魔道法器,一直偷偷摸摸藏在秦萝身上,没让其他任何人知晓。秘境里四处设有留影石,一旦出手,必定会被在外观看的长老们察觉。
那样一来,它就不得不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恐怕还要背上一个“教唆利用小弟子”的罪名,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毫不理智的做法,而伏魔录一向是个聪明法器。
可是——
风呼呼刮在耳边,伏魔录迅速看一眼小姑娘发白的脸,以及手里仍然紧紧抱住的镇邪剑。
所以说小孩真是烦死了烦死了。
“秦萝!”
伏魔录焦急出声:“我会放出灵力将你护住,到时你也一并凝神念诀,这样一来,就能在落地之前放慢速度——别着急,有我帮你,知道吗?”
秦萝不敢睁开眼睛,几乎被吓掉三魂七魄,在识海里应了声“好”。
“你听好了,我来倒数。”
伏魔录一颗心快要操碎,嗓音瞬间老了八十岁:“三、二——”
秦萝屏住呼吸,等待它口中的“一”。
可那道单音一直没有到来。
因为闭着眼睛,身边一切都是未知的黑。有道风从耳边忽地掠过,吹得心口一颤。
……好奇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体向下的坠落感似乎慢慢消失了。
耳边的风声忽然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大大的、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的热气。
秦萝想睁开双眼一探究竟,却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
“……有些高。”
在空气呼啦啦的淌动声里,少年清澈的嗓音中噙了低低的笑,以及一点点微弱的吐息:“敢往下看吗?”
是她曾经听过的声音。
秦萝一愣,心口重重跳了跳。
“谢——”
小小的圆团倏地一瘪:“谢哥哥呜呜呜哇呜哇呜——!”
她这样一哭,谢寻非掌心便沾满湿漉漉的水珠。
少年不知应当如何对付这种局面,笨拙挪开右手,左臂仍然保持将她抱住的姿势。
秦萝呜呜哇哇,一把抱紧他脖子:“呜呜呜这座山好高好高,好吓、吓人呜呜呜。”
谢寻非:……
谢寻非努力从为数不多的词汇库里搜寻语句:“我在这里,没事了,别怕。”
秦萝当然不可能因为这几个字瞬间转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吓人,只敢从谢寻非肩头探出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环顾四周。
他们居然立在半空,被魔气支撑起了身体,身边是团团簇簇的黑气,缭绕四散,宛如云烟。其中一缕悄悄来到她指尖,轻轻碰了碰。
秦萝抽噎一下,露出旧友重逢般的惊喜:“是小黑。”
她怎么还是忘不掉这个傻乎乎的名字。
谢寻非:“……嗯。”
伴随他话音落下,黑漆漆的气团瞬间凝结,再一眨眼,成了只打滚的猫。
小朋友睁大眼睛,眼泪被生生止住。
说来好笑,他们身后是浓郁阴沉的魔潮,毫不掩饰恣意戾气,身前则是一只翻滚着晃尾巴的猫,为哄小朋友开心,甚至用爪子蹭了蹭脸颊。
控制猫咪的谢寻非总觉得不大自在。
他不知道这种方式能否让秦萝不那么伤心,不知怎地生出些许忐忑,如同等待老师批改试卷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