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琼楼耸入云霄,好似一个又一个沉默不语的高大巨人。密密麻麻充斥在身边的,是喧嚣叫卖声、不知名糕点的轻甜香气、一盏盏灯笼吐露出的如水流光,以及女子甜甜腻腻的脂粉香。
苍梧仙宗位于群山深处,作为来自大山里的孩子,秦萝两只眼睛布灵布灵不停闪着光。
江星燃哼哼一笑,佯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目光瞟向不远处的珍宝阁:“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只要看上了,全都可以买。”
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孩用力点头,好奇往四周瞧了瞧,瞳仁里光亮更盛。
秦萝快步上前几步,咧嘴一笑,两颊边的软肉鼓成圆圆小包:“糖葫芦!”
好家伙,一块下品灵石。
江星燃:“……没问题。”
“还有还有!烤糖人!”
还是一块下品灵石。
江星燃:“……可。”
“哇——鲜!花!手!串!”
进步了,两块下品灵石。
江星燃:“……嗯,好。买,都可以买。”
于是秦萝无比惊喜地抬起脑袋,一双眼睛晶晶亮亮,溢出毫不掩饰的崇拜:“江星燃真有钱!你真好!”
江星燃:……
就,不太能说清楚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高兴了,但又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其实他可以更有钱,真的。
秦萝是典型的外向性子,生来便喜欢热闹。这会儿好不容易来到如此繁华的街道,小姑娘如同跳来跳去的圆兔子,拉着傅清知的手不停晃悠,叽叽喳喳。
江星燃面无表情。
这丫头倒是开心了,可他呢。
走在左边的陆望沉默不语,手里死死抱着把长剑;右边的谢寻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长得过分漂亮不说,桃花眼随意一瞥,总能带上几分若有似无的杀气。
三个男孩并肩走在一起,江星燃干巴巴被夹在中间,他觉得自己不是来逛街散心的,倒像个犯了坏事,被俩捕快捉拿归案的。
再一抬头,两个女孩已经走进街边的锦绣阁了。
锦绣阁阁如其名,是临安城有名的成衣铺。铺子里的伙计一眼便认出江星燃,态度殷勤不少。
傅清知同为世家子弟,比起风风火火的江小公子,做派要显得内敛许多,垂了眸温声道:“萝萝可有看中的衣裙?”
之所以来到锦绣阁,是秦萝的建议。
小女孩都喜欢花花绿绿漂漂亮亮的衣服,这一点在情急之中。然而出乎意料地,秦萝并未在女裙前停留太久,四下张望片刻,居然快步来到男装跟前。
这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看上去可不是会喜欢男装的性格。
“我……”
她似是不太好意思,摸了摸小巧的鼻尖:“我想给我朋友买些衣服。”
傅清知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她口中的“朋友”是谁。
关于陆望和谢寻非,她都有所耳闻。
前者出身贫苦,并不受父母喜爱,想来只能穿些破破烂烂的粗布衣物,这几日在秘境里,则是着了规规矩矩的弟子服。
后者是个孤儿,刀尖舔血地长大,今日穿了身黑衣,虽然生有一张极精致的脸,看上去却是阴郁又危险。
不同于养尊处优的江星燃,他们或许都是头一回踏足这种商铺。
而事实的确如此。
耳边满是喧闹嘈杂的嗡嗡响声,陆望抱着剑,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环境。
他在龙城城郊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富庶的城池,与其中的每个人擦肩而过,都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一个出身低微、笨拙又结巴的小孩。
他手里拿着好几个糖人和甜糕,都是秦萝送来的点心。陆望尝过几口,不知怎么,总觉得不舍得吃完。
朋友相赠的礼物,于他而言总是珍稀。
涣散的思绪还没聚拢,耳边突然传来蹬蹬脚步。
男孩猝然抬眸,果然见到小跑而来的秦萝。
她手上抱着三件衣服,奇怪的是,清一色全是男装。
“我和傅师姐挑了好久好久的衣服。”
她抱得有些吃力,白玉般的脸上晕开浅浅粉色:“这是陆望的——这是谢哥哥!”
陆望稀里糊涂接过那件淡蓝云纹长衫,侧头一看,谢寻非手里也多了件白衣。
“还有江星燃,”秦萝长出一口气,把最后一件明晃晃的黄衣塞进江星燃手里,得意扬了扬小鼻子,“我知道你最喜欢穿黄色。”
她说得一气呵成,却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一时间呆了呆,有些没底气地再度开口:“你们……喜不喜欢呀?”
“喜欢!”
江星燃挺直胸脯,说得掷地有声:“这材质,这明黄,简直是为我而生的衣服!星燃有幸得此衣,有如夜空得皓月、画龙得点睛!”
一旁的店铺伙计幽幽看他。
谁听了不得说上一声牛,这嘴皮子吹的,都能把他生意给抢跑了。
江星燃习惯了给狐朋狗友们大肆赠礼,没料到自己居然还能得到礼物,一时间越想越高兴,咧嘴扬了扬手臂:“这样,今日所选衣物,我全都以两倍,不,五倍的价格——唔唔唔!”
秦萝一把捂住他的嘴:“不不不要不要!今日这些衣服,是由我来付钱的。”
她来时以为只有一场试炼,压根没带多少灵石,要是被江星燃这么一叫嚷,恐怕得靠卖小孩偿还债务了。
“因为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嘛。”
小姑娘对上他不解的视线:“有人告诉过我,礼物一定要有自己真诚的心意,怎么能借用别人的钱呢。”
所以说,这是秦萝送给他的礼物。
江小公子默默闭了嘴,拇指在布料上轻轻一蹭。
说老实话,这件衣裳虽然价格高,却不是店里的顶级材质,要说名贵,比不上他储物袋里的很多东西。
但是……
江星燃抿抿嘴巴,唇角悄悄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他就勉强喜欢一下好了。
秦萝出手大方,给在场每人都买了件新衣服。陆望有些生涩地穿好,离开试衣房时,脚步微微顿住。
这件衣服价值不菲,指尖掠过,柔软得像是触到了云朵,又像水那样缓缓荡开,舒适得不真实。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握起一片袖口,安静垂下脑袋,用鼻尖碰了一碰。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精心准备衣物。
有熏香的味道,仿佛残留着些许温度。
这个动作来得稀里糊涂,陆望很快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又被烫得缩回手去。
“呀!小郎君出来啦。”
他是第一个出来,伙计热情招呼:“这一身实在很适合——小娘子,快来瞧瞧!”
不远处的秦萝闻言转身,陆望更加紧张,身形微僵。
四目相对,鹅黄色的小团倏地睁大双眼。
“好看!”
秦萝咚咚咚凑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好适合你呀!”
陆望生得精致,眉目干净如水山,如今着上一身浅蓝云纹,更衬得肤色瓷白,显出几分超出了年纪的安静隽秀。
虽然他穿着门服也很好看,但果然还是现在这样更加适合!好看好看!
小朋友词汇量不多,夸不出天花乱坠的话语,只能一个劲用力点头。
陆望被看得不好意思,耳根泛起轻轻浅浅的红,半晌,听见她压低声音:“陆望你看,这条裙子怎么样?”
那是条浅紫色的广袖长裙,比秦萝的体型大上许多。
小姑娘微微一笑:“这是想要送给小师姐的礼物。”
他对长裙没什么鉴赏能力,努力端详片刻,认认真真点了点头:“那……那你自己呢?”
“嗯?”
秦萝抬头。
“因、因为,”陆望捏了捏袖口,“你自己,没有买新衣服。”
秦萝微微一怔,很快弯起双眼,露出一个笑。
“你不要告诉他们喔。”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在耳边悄咪咪响起,如同被猫咪爪子挠了挠:“我这次钱带得不多。”
很快有人出来,秦萝朝他眨眨眼睛。
沉默的男孩安静不语,在心底悄悄记下这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右手一动,摸了摸微微鼓起的钱袋。
礼物是真诚的心意。
他也想……向自己的好朋友,送出此生头一份礼物。
剩下几人陆续出来,傅清知穿了身月白长裙,江星燃像个晃来晃去的黄色小陀螺,谢寻非对白衣颇不习惯,正垂着眼睛,端详袖口上的云树刺绣。
伙计夸完这个夸那个,把秦萝听得一愣一愣,恨不得当场找个小本本记下来。
“这位小郎君身形匀称,腰身被衬得刚刚好,若是出了锦绣阁,定能引诸多女郎喜——嗳呀!”
轮到谢寻非,伙计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忽地变了口:“小橘怎么跑出来了?”
一只瘦瘦小小的黄色猫咪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咕噜噜一扑,竟径直来到白衣的小少年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