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她悄悄想。
哥哥不是坏人,但和大家总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与爹爹娘亲是这样,与宗门也是这样,仿佛无论家人朋友、还是整个修真界,都让他找不到归属感。
就像游离在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情之外似的。
“不过!在那之前!”
江逢月抬起右手,敲了敲身边江星燃的脑门:“你得先把检讨书写完,否则不许出门。”
秦萝抬眼:“检讨书?”
骆明庭亦是好奇:“检讨书?”
“学宫不是布置了课业吗?这小子写得一塌糊涂,把夫子气得厉害,连夜给我发了传讯符。”
江逢月扶额:“前面的小测十个错九个也就罢了,最后那篇日志简直离谱——万幸你们云衡师兄不在,否则定会气到七窍生烟。”
不知怎地,秦萝察觉骆师兄的笑脸出现了短暂一瞬间的凝滞。
日志之于古代,大概和“日记”差不多。
秦萝心里生出好奇,戳一戳江星燃衣袖:“你写了什么内容?”
江星燃幽幽望一眼骆明庭,手臂微动,从储物袋拿出一张纸来。
于是几个小朋友大朋友一起凑上前。
骆明庭讨好似的微笑朗诵:“文题:《雨中赋》。很不错啊!很文雅的题目嘛!让我看看下面——”
年轻修士的笑容一点点暗淡下去。
[今天下了大雨,我觉得很累,中午才起床整理遗容,外出散步。]
老天爷,什么叫开篇雷击。
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他是一具能外出能整理遗容的尸体吗?
骆明庭强忍瞳孔颤动,继续往下看。
[我来到后山看雨,居然见到云衡师兄。
当时雨好大,哗啦哗啦,云衡师兄却一步迈进雨中。我恐怖大叫:“云师兄!你做什么!”
云衡师兄说:“我要修炼!”]
[“修炼?”我大吃一斤,“雨太大了,还是来我伞下朵雨吧!”
云衡师兄问:“下雨又如何?我们修行之人,本就不应困于天气。”
我觉得好冷:“可是太危险了,这里又冷,路又滑——”
云衡师兄道:“你不过是心性不坚,莫要在我面前小便!”]
骆明庭眼角一抽。
骆明庭:“这个……你是不是想写‘狡辩’?”
他说着目光下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说罢,云师兄便祭出法器,在狂风大雨中初试云雨情。]
——云雨情不是这么用的啊!!!
[我的心情五谷杂粮,看着师兄在雨里动来动去,七窍生烟,忽然他脚下一滑,砰咚摔了下去。
他在地上爬着,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我飞快上前,人中差点给他按碎,才见他睁开眼睛。]
骆明庭:……
“趴着”写成了“爬着”……想想云衡挤着眼球爬来爬去,莫名多了几分好笑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云师兄对我说:“你一定记住,管它下雨晴天,只要心不动,万物就不动。只有这样,方可固守本心,修成大道。”]
[正因有了他的执着,当我第二天打开天梯榜,发现云师兄的排名上吊了三个位置!
我好高兴,蹦着跳着大喊:“太好啦!太好啦!云衡师兄上吊啦!”
云师兄笑着对我说:“只要你勤学苦练,总有一天也能同我一样上吊的!我们一起上吊,让整个修真界为之震惊!”]
骆明庭:……
骆明庭:什么鬼啊!!!
是想写“上调”吧对吧对吧!从开篇的尸体到这里的师兄弟齐上吊,这真是鬼故事吗!
骆明庭一边看一边读,从最初的激情昂扬,到了如今的寡水清汤。
[这次下雨让我学到了许多。我一定要学习云师兄的精神,努力修炼、认真读书,等来年孝上学宫第一名,孝出水平孝出强大,孝出修真人的决心!]
口口声声说要考上学宫第一,结果连“考”字都写错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属实一位大孝子——
但这也太好孝了!
而骆明庭也的确笑了,伸出右手,慈爱地摸一摸江星燃小脑袋瓜:“宝,千万别拿给你云衡师兄看,他会哭的。”
江星燃小脸皱成苦瓜,委屈巴巴:“是你要我写师兄师姐修炼时的光辉事迹,还说立意很高。前面的小测也是——啊呜,啊呜呜呜!”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身边的骆明庭一把捂住嘴巴。
“别灰心,一次小测而已,咱们以后还可以慢慢学。”
江逢月迟疑片刻,手中现出一张传讯符:“这是夫子写给你的留言。”
江星燃呆呆接过,骆明庭凑上前一丢丢。
[观汝小测,余长叹兮。
星燃,近日若有不快,大可前来倾吐一番,为师定当全力相助。莫要发泄于小测之中,鬼画桃符,满篇皆错,不似七岁神智所为,余观之扼腕。]
简单来说,这份小测写得如同鬼画符,夫子觉得他精神出了点问题,不像有七岁的智力水平,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某种难题,并声称愿意全力相助。
——可这份小测!压根就是他拜托骆明庭师兄帮忙写完的!还用了整整一盒白玉糕作为谢礼!
骆明庭尴尬挪开,尴尬轻咳一声。
“欸欸欸别难过嘛。”
骆明庭挠挠脑袋,真心诚意地安慰:“我小时候跟你一样,文试也特别糟糕,每回学宫垫底的那种。但你看看现在的我,不一样挺好挺优秀吗。”
跟他一样。
江星燃呆呆看他一眼,又愣愣望一望手里的超低分小测考卷。
优秀是永远不可能优秀了。
就在那短短一瞬间,他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江星燃小嘴一瘪,悲从中来:“呜哇——!”
秦萝身为朋友,懂事地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然而目光不经意间一个上扬,手中动作兀地停下来。
江星燃亦是愣住,没出口的干嚎堵在喉咙里头,打了个嗝。
救。命。啊。
云衡师兄不知在外听了多久,当真如他日志里写的那样,整个身子、大脸和四肢全都爬在窗户上,脖子扭曲着一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第73章 悄悄化开一处柔软的角落。……
此时此刻的云衡师兄, 让秦萝忽然就想起了双手扒着门板、透过门上小窗户悄悄往教室里瞧的班主任——
同样地目眦欲裂,同样地面露杀气,也同样紧紧盯着某一个人, 眼睛里散发出阴冷的光。
秦萝的小身板瞬间挺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江星燃做贼心虚,迅速把日志藏进储物袋里头,眼睁睁看着厢房大门被缓缓推开。
云衡进门, 面无表情伸出右手, 打桩似的不停敲他脑瓜嘣。
“一段时间不见,诸位还是如此生龙活虎。”
断天子也在门外看了许久热闹,紧随其后迈入厢房,乐呵呵道:“年轻人果真有活力——江小道友的日志写得十分有趣。”
这位发须皆白的大能全然没有道骨仙风的气质,仍然同往日一样, 穿了身泯然众人的长衫, 手里拿着个晃晃悠悠的酒葫芦,说起话来笑眼弯弯, 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有点像肯德基老爷爷。
谢寻非颔首起身:“师尊。”
断天子朝他摆摆手:“小非不必多礼, 坐下坐下。”
模样正经的小少年身形微滞。
在来到苍梧仙宗以前,谢寻非从来都被黑街里的住民直唤大名。那些人畏惧他的实力,却也对他的半魔身份心存鄙夷,提及他的名姓,往往带有几分厌恶与不屑。
然而自从拜师苍梧, 耳边的称呼便开始千奇百怪。
师兄师姐叫他“寻非”, 江逢月唤他“小谢”,还有秦萝的“谢哥哥”和师尊的“小非”。
尤其最后一个,无论怎么听都觉得……很奇怪。
像是在叫小孩幼稚的乳名, 一点气势也没有。
他抿着唇没出声,正要坐下,视线不经意地往上抬了抬,对上秦萝杏子一样的眼睛。
女孩似乎对方才那个称呼很感兴趣,见他抬眸,笑盈盈扬了扬唇,唇瓣无声翕动,谢寻非认出她的口型:
“小——非——”
她定是觉得有趣,说完后笑意更深,自顾自乐起来。谢寻非微微蹙了眉,生硬别开视线,耳朵臊得有些发热。
这种师生朋友之间温柔的亲近,对于他们来说已是习以为常。自幼孤身一人的少年却始终觉得别扭,不知应当如何回应,就连接收了一份简简单单的善意,都会感到茫然无措。
“好了好了,人齐就该上菜啦。”
江逢月拍拍手,碾碎手中握着的传讯符,门外很快传来一道清脆铃音。
坐在秦萝左边的楚明筝低声解释:“传讯符与门外的风铃相通,只要符咒被撕碎,风铃便会顺势响起,意为‘客齐上菜’。”
秦萝:“哇哦——!”
不愧是修真界,连上菜都这么神奇!
这家酒楼名为[博雅阁],听说最是擅长卫州当地的特色菜。